张大彪静静地盯着电脑，刘龙默默站在他身后。
许久之后，他从冲锋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支七八寸长短的烟杆，从铜质的烟嘴到竹根做的烟头，呈S形状。
那竹根做的烟头上同样嵌着一个铜嘴，里面装有半截没抽完的旱烟，点燃之后，一股呛人的烟味便弥漫开来。
城市里抽旱烟的人并不是很多，因为这玩意儿没卷烟那么方便。
而且味道极大，很多抽旱烟的人又喜欢边抽边吐口水，很讨人嫌，何况又只能在县城或是小镇集市上才能买到烟叶。
大多习惯了抽旱烟的人再抽卷烟很难过瘾，张大彪亦是如此，十几年的老烟枪了，再抽卷烟毫无感觉。
手中的烟杆已经包浆，通体呈现暗黄色，是一位朋友多年前所赠，很是珍惜。
吧嗒地抽一口，吐出一股白烟，那烟雾熏得他眼睛微眯。
明明看着也就四十来岁的年纪，神态却是像个农村的老头子。
一面吞云吐雾，一面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幽灵这次玩得太大，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刘龙一时理解不了这为什么不是好事，便按照自己心里的想法做出回应：“根据外界推断，池樱千幻的A级杀手大约在二十五到三十人之间，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几个小时，名单就会全数曝光。池樱千幻不会情愿这样的事情发生，大概率会选择退让妥协。或许这个时候，已经在向山木家族进行施压……三十亿，呵呵，幽灵的这招釜底抽薪，简直是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幽灵身居华夏，池樱千幻纵然再如何震怒，一时间也拿他奈何不得。
一场只发生在网络上没有硝烟的战争，完全是幽灵对池樱千幻单方面的碾压。
这就好比是敌人对你家里的情况如数家珍，而你对敌人却一无所知，连反击的余地都没有。
这样的局面，池樱千幻要么选择妥协，要么等着整个组织分崩离析，或是被其他势力步步蚕食。
而幽灵也给池樱千幻留了一条退路。
就算选择妥协，也只是丢掉颜面，真正要付出巨大代价的，却是山木家族。
事实上，这才是幽灵最狠的地方。
一个不给敌人任何机会的阳谋，不管怎么选，敌人都是输。
池樱千幻方面肯定不会坐视所有A级杀手的名单全部流出。
但他们既掌控不了冥界网站，也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除掉幽灵。
最终的结果，必然是含恨逼迫山木家族支付30亿资金。
哪怕因此会让山木家族伤筋动骨，也总比损失所有A级杀手的结果要好得多。
至于之后两方是否会决裂……大概率也是不会的，除非山木家族转投另一势力。
但即便这次不决裂，两方之间也有了无可避免的裂隙，未来会发生什么，就不好估量了。
“这次幽灵是立于不败之地了，但假如下次是我们开罪了她呢？”
将烟灰磕进垃圾桶，张大彪收起烟杆，眼神中流露出浓烈的担忧之色。
谁说幽灵这次敲打的只有池樱千幻？
实际上，她敲打的是全世界的地下组织。
没有人可以拍着胸脯保证幽灵只掌握了单一组织的杀手信息。
从她突然的冒出来，身份就一直很神秘，半年以来，从来无人见到过她。
甚至就连性别，也只是出于一个少年之口，事实是否如此，根本找不到任何证据可以佐证。
那么关于黑冰台，幽灵又了解多少？
张大彪不禁陷入了沉思。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
期间，张大彪看过几次手机，然而没有一次发过来的信息让他感到满意，甚至有些沮丧。
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黑冰台还是没能锁定幽灵的Ip地址，简直是见了鬼了。
难不成这家伙还真是一个幽灵？
听着张大彪说出来的担忧，刘龙也瞬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几乎是提心吊胆地说道：“那可就真是太麻烦了，咱们可没有三十亿资金可以满足她的胃口。”
张大彪勉强笑了笑：“其实说实话，心里虽然有着这样的忧虑，但我觉得幽灵应该没有这么大本事，能够将每个组织的情况都摸得一清二楚。退一步说，其实我个人对她并无敌意，只是她既然生活在华夏，终归是个隐患，不找出来，我心不安。”
“那陈阳这边……”
少年此时已经不在这间办公室，早跑到楼上看受了伤的女朋友去了。
听刘龙说起，张大彪一时间也有点束手无策。
先开始有足够的理由怀疑到少年身上，然而随着幽灵的突然现身，他根本无需辩解什么，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当然，黑冰台不止一人怀疑过幽灵其实并非一个人，而是一个新兴组织。
可若真是这样，一个组织在黑冰台的眼皮底下活动了大半年之久，却是一点马脚没露。
这可能吗？
远的不说，这次池樱千幻的计划算得上周密了，为了一个方楠，不惜出动两名特杀。
结果呢？还是让黑冰台提前收到了风声。
人越多，越不容易控制，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道理。
黑冰台不管单兵实力如何，至少它是个庞大的组织，有它自成一系的运作逻辑。
做出幽灵只是一匹独狼的判断，这是综合研判的结果，黑冰台还是有这个自信的。
所以当幽灵突然的现身向池樱千幻宣战之后，对于陈阳的怀疑，似乎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然而昨天发生的事，他身上仍有许多未解之谜，因此在把这些问题交代清楚之前，也不会轻易放他离开。
刘龙却是笑着说道：“那样一个还是初二的孩子，我们是不是对他太严格了些。”
张大彪说：“两个问题，他是怎么逃离杀手的控制，又是怎么带走的李家母女，难道你就不好奇？”
刘龙默然了一下，忽然抬头：“头儿，我觉得有些话还是应该当着你的面说出来。”
“你说。”张大彪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
“您这么为难陈阳，更多的原因恐怕还是因为李长庚吧？因此这次事件给他的妻女造成了不小的惊吓，所以需要有个人来为这件事转移一下注意力……这只是我的小人之心。不过，陈阳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您真觉得他有本事能够杀掉那些手持枪支的佣兵？我十四岁的时候连泡妞的胆子都没有，哪敢杀人，呵呵。……更不用说前面的那帮杀手。关于他被掳走，也只是队长一时情急的说法，当时局面混乱，没有人亲眼看到，难道您真觉得这样一个孩子，可以做到先杀死一个杀手，然后从容离开？说句冒犯的话，您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做不到这些事吧。而您却是一位异能者。”
静静听完，张大彪深深地看一眼刘龙，忽然笑道：“别告诉我这些话是柳蒹葭让你说的，我记得你平时嘴皮子可没这么溜。”
刘龙憨态可掬道：“天地良心，这些真是我的心里话，如果有冒犯之处，还请您多多包涵。”
“没有什么冒犯。”张大彪说，“你说的也不全对，至少和李长庚无关，只是我合理的怀疑。”
“但……怎么说呢，您的这份怀疑我觉得一点也不合理。您不能因为一点bUG，就把矛头对准一个孩子。”
“其实……”张大彪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其实我怀疑的是……他是幽灵。”
“怎么可能嘛。”刘龙不禁失笑，“呐，幽灵现在正在和池樱千幻开战……他总不能具有分身术吧。”
“你不知道异能者的强大。”张大彪笑了笑，“不过你也说的没错，分身术这种异能，只怕是不存在的……今天反正也晚了，先让他留在楼上，明天再说吧。”
两人说话间，又是十分钟过去，池樱千幻那边未有动作，又一份杀手信息被曝光出来。
这已经是第七名杀手，不难想象，此刻池樱千幻的内部，正在发生着怎样的巨变。
然而对于幽灵来说，这明明是由他主导的一场战争，此时却似乎与他毫不相干。
亮着柔和灯光的病房里，简洁的陈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啊~”用调羹舀起一勺小米粥，像哄孩子一样哄着躺在床上的女人吃下去，而他自己却是浅浅地笑了起来。
女人的脸色还很苍白，一名特杀的碾压之下，受了不小的内伤。
外伤也是不少，浑身白皙的皮肤上多处淤青，看来着实可怜。
“吃不下了。”小声地说着，在调羹递过来时，将头扭朝一边。
然而温热的小米粥还是被强行倒入口中，只得又细嚼慢咽地吞下去。
“你不困吗？”
“困啊。”少年笑着说，“可是怎么办呢，女朋友都躺病床上了，我总要服侍一下的。”
“听说你又惹了不小的麻烦。”
“说起来还是见义勇为呢，结果……算了，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我以为你被杀手绑走了。”
“你是不是还以为我和你一样傻，见到危险不知道跑啊，把自己搞得这么遍体鳞伤，可怜哟。”
“职责在身嘛……而且……”
“而且以为我真被绑架了对吧？傻。”
“被幽灵骗了……”
“得亏幽灵是个女的哟，不然你怕不是要被拐走。”
“怎么会……”女人皱起眉，“喂，你不会真当我是傻的吧？”
“开玩笑的。……今天除夕，你怎么办？孤零零一个人待在病房，怪可怜的。”
“要不你陪我在医院过年？”
“那不可能了，家里还有姐姐呢。”
“我开玩笑的。”
便是在这样平平淡淡的对话中，事情终于开始走向一个既定好了的结果。
这个波澜壮阔的夜晚，无数人在围观这份结果的发生，就像是在追更一部热剧的大结局。
对于一些人而言，当结果终于揭开幕布的那一刻，人生也因此而彻底改写。
譬如，彼岸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