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006的动作停了一下，随后又继续下去，“想亲眼确认结果。”
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
“……”午皓没再阻止。
006离开的那一刻，偌大的总部只剩下了午皓独自一人，如同雕像一般立在原地。
静谧，几乎能将人逼疯的静谧。
片刻后。
哒，哒，哒……
鞋底碰撞地面的声音响起。
午皓就在这几乎能将人逼疯的静谧中，走到自己的位置，手指在终端上飞舞。
随着他的操作，全球各个角落的，每个人的随身机器人，偷偷将一块肉眼看不见的芯片植入了他们主人的身体。
大多数人都毫无察觉，小部分人只觉得被蚊虫叮了一下。
所有芯片连接到总部，连接到午皓正在操作着的终端上。
刻录开始。
006想去亲眼确认结果。
但他无需等到006将判断结果传回来——正如他所说，不管可不可以，最后都会刻录在这一版的‘哈迪斯克’上面。
时间飞逝。
等到006将可以的判断传回到总部时，午皓恰好将所有人的数据都录入进去。
随后，他们都被吸进了奇点里。
一切都在这一刻湮灭。
除了那块小小的硬盘。
午皓自“哈迪斯克”中醒来。
‘NoName's’的总部被他原原本本的还原到了“哈迪斯克”里。
他开始着手制作“载体”。
安缇说的没错，他在观察‘NoName's’的人，并“记住”他们。
他们没有时间停下来刻录数据，午皓便把他们记在了脑子里。
如果说“哈迪斯克”是承载了全人类数据的“硬盘”，那么午皓，就是承载‘NoName's’的“硬盘”。
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将他们从他的记忆、他的意识里还原出来。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光是研究制作他们的“载体”都花了数不清的日夜。
漫长到“哈迪斯克”中的数［能］据［量］开始变得不稳定，主世界中的数［能］据［量］开始逸散，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世界，一些小世界的数［能］据［量］开始累积，反过来威胁到主世界的稳定，威胁到“哈迪斯克”的稳定。
午皓不得不开始对那些逸散的能量进行回收，以维持哈迪斯克的稳定。
“哈迪斯克”就像是一个游戏世界。
而午皓，就像是修复这个游戏中出现的bug的程序员。
他以自身为数［能］据［量］传输的通道，将小世界的数［能］据［量］输送回主世界。
他当然知道这么做，自己会有什么后果。
他对这些一向把握精确。
而这也正是他想达到的目的。
他最初的设想。
没有遇到久邢之前，最初的设想——
‘NoName's’的人的数据，承载在他的潜意识里，而他的自我意识太强，将他们都“锁”在了几年，无法将他们放出去，所以只能谋划着让自己失去意识，让他们能够出去。
而死亡，就是他为瓦解“封锁”选择的方式。
也是他彻底结束这场与‘NoName's’的交易的方式。
如果没遇到久邢，他会如计划般的那样，死去，‘NoName's’得以从他的意识中被解放出来，他们都将从“载体”中活过来。
这个过程，不容出现任何差错。
而之后，不管是维护“哈迪斯克”的稳定，还是别的什么事情，都将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那些本就不该是他的责任，而是他们的。
所以，他时不时清理情感，让自己的决定，能够保持客观和理智。
然后用一场死亡，还清一切，换来一场新生。
本该如此。
然而却在那个小世界里，意外遇到了久邢。
在漫长的岁月中被尘封了的记忆，那一刻，重新显现在了脑海里——
有关于他为何会加入‘NoName's’。
久邢是他的机器人，他最初抱着挑战不可能的心思，为他的机器人编写了情感模块。
就像科学家研究核聚变的时候，可能想的只是核电站能造福人类，又或许什么也没想，只是想研究而已，最终却诞生了核武器。
午皓尝试为机器人编写情感模块也只是无意之举，他甚至以为失败了，却为其埋下了情感的“种子”。
“种子”被那些扭曲的情感浇灌，最终将这些扭曲的“果实”作用到了午皓身上。
午皓清理了那些数据，一个拥有了自己思想的机器人，不应该被束缚在那些扭曲的感情里，该向人类那样活着。
他提交了机器人的报废申请。
从此，世上将再没有，被他称为久邢的，第九型号机器人。
‘wtree’中记录了全人类的档案，他黑入了‘wtree’之中，编写了一份名为久邢的人类的档案。
从此，世上只有名为久邢的人类。
他的机器人醒来后，将不再是只服务于人类的机器人。
他给了他自由。
这是午皓的想法，也是他为最初的无意之举，做出的弥补。
本该如此。
但他在‘wtree’中看到了，这一切即将走向终结。
最初由他犯下的错误无法被弥补，就会产生亏欠，午皓无法容忍。
他生来不欠任何人，也不会允许自己带着亏欠死去。
然后他就在‘wtree’中看到了“哈迪斯克计划”。
于是，就有了加入‘NoName's’的举动，以及后来‘NoName's’中发生的一切。
在成功进入“哈迪斯克”的那一刻起，他对久邢的弥补就已经结束。
这就是他加入‘NoName's’，加入“哈迪斯克”的目的。
单纯又偏执到令人发指，无需他人理解和评判，只求一个问心无愧而已。
他借由“哈迪斯克”完成了错误的弥补。
然而他却在那个小世界里，意外遇到了久邢。
或许是因为久邢本就是机器人，本就是数据，所以他在这个纯粹由数据构成的“哈迪斯克”中，也和其他数据不同。
久邢在吞并其他的数据。
他成了这个“游戏世界”中，最大的“bug”。
午皓该在遇到久邢的那一刻，就将“bug”“修复”的。
但他没有。
最初的设想，在此刻，产生了偏差。
直到后来，他离开那个小世界，久邢追了过来。
他在久邢的表现中，看到了那些熟悉的感情。
他开始重新计划一切。
午皓和久邢退出了记忆空间。
“这，就是你想了解的我。”午皓道。
“……”久邢瞪着眼睛，愣在原地，处理着这些如同爆炸般一瞬间涌向他的信息，一动不动，有一瞬间甚至忘了呼吸。
“你对我有很严重的误解，或者说，你从前的记忆对我有很严重的误解，不然也不会出现分裂出教皇这样的角色。”午皓道，“我加入‘NoName's’，加入‘哈迪斯克’计划，不过是为了弥补，在作为机器人的你身上犯下的最初的错误。
我选择将自己作为能量的传输通道，寻求死亡，不过是为了将‘NoName's’的那些人放出来，让他们自己去承担维持‘哈迪斯克’稳定的责任，那些本就不该是我承担的责任。
我说过，我从不标榜自己是一个高尚者。
也无意于拯救什么。
我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因为有明确的目的，而这个目的的主旨，从来都是我自己。”
真的，只是如此吗？
久邢暂时不想思考这个问题，他走过去，一把抱住了青年。
他现在，只想抱一抱他。
午皓为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愣了一下，“你这是……做什么？”
“……不知道。”久邢将脑袋抵在午皓的肩头，声音有些闷闷地，“我有很多话想说，但张口之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系统管理局——
001坐在主控室的办公桌后面，看着手中的，从那些视频中解析出来的信息，心中五味杂陈。
这里面记录了一切，包括他此前不知道的一切——他们在进入“哈迪斯克”之前的一切。
也就是说，008早就知道一切，那些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神态动作，以及说出口的话语，不过都是做给他看的而已。
至于为什么。
001很不想承认，那家伙的所有表现，就真的，只是为了让他看这些视频而已！
“001！”一个身影忽然闯了进来。
没有任何申请，但现在，无论是001，还是那个闯进来的人，都没有心思去顾及这件事情。
001看向那个闯进来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wh-006？
他们是复活某人失败而存在的残次品——从他苏醒的那一刻起，直到看到这些数据之前，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而现在或许该把前缀去掉。
他们从来不是复活某人失败而存在的残次品，而是一开始就只为了承载他们自己而存在的载体。
“006，你回来了。”
006为这个称呼愣了一下，“啊，嗯，我回来了。”
之前001都是管他叫wh-006的。
“辛苦你……坚持到了最后。”
“？”006先是面露不解，很快，脸上的不解变成了着急之色，急切道，“嗯……虽然不太明白，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听我说，我们的管理人就是危害‘哈迪斯克’的拟［虚］骇［无］！小五肯定是那时候在Em-001中就发现了这个！所以才被追杀！为了躲避追杀才躲进了主世界！我也被他们暗算了！对！就是008！他还故意让我绑定小五！他们肯定还有其他阴谋！小五……小五现在落到了他的手上！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回到了这里！要去救小五才行！”
006只记得午皓那带着笑意的“嗯”字，在那之后，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回到了管理局。
“不用了。”001道。
“？！”006的面上更是焦急，“我们不能放着小五不管！”
“不是不管。”001摇了摇头，“是不需要……之后再跟你解释吧。”
“可……”
“他不会有事。”
在一个全由数据构成的世界里，如果不是他本人乐意，谁又能对一个顶尖的黑客造成威胁？将其称作这个世界的“神明”也毫不为过。
001来到了隔离空间中。
006也跟了过去，他还想继续劝说。
001并未阻止他跟过来的行为。
006在隔离空间中看到了008，“你！是你！”
“哟？小六回来了？”008的目光在两人的身上扫来扫去，随后笑眯眯道，“那就是说，一切都结束了？”
“什么结束？”006不明所以。
“你的数据库里为什么会有那些数据。”001问道。
“我说过了，无形的丝线操控着这一切——我只是顺势而为。”008耸了耸肩，“午皓从加入‘哈迪斯克计划’的那一刻起，就在观察我们。不止是为了将我们‘记住’，更是在了解我们。就像棋手要足够了解每一颗棋子的规则——他知道我在看到那些东西之后，会有什么样的行动，所以选择将那些东西放在我这里。虽然这种操纵的行为令人很不爽，但毫无疑问，在那些情况下，我确实会那么做，他对这点把握得很准。”
006听着他们的话，一脸懵逼。
不过听着他们的话，也逐渐放下心来，虽然他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总感觉确实如001所说，小五不会有事。
001沉着脸色将008放了出来。
“看，我就说我是在维护稳定。”008大摇大摆地从隔离空间里走了出来，走到001的面前，伸手揪起001的领带把玩，笑得洋洋得意，“这不就把我放出来了？”
001想起这人这段时间里，真假参半的话，脸色更沉。
两人回到了主控室，006拿着那堆资料消化去了。
“那么……”008正色道，“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我们‘哈迪斯克’计划的总负责人。”
“我们和午皓的交易结束了，他现在是一个不稳定因素。”001道，“尤其是他身边的那个机器人，会吞噬其他数据，严重危害‘哈迪斯克’的稳定性。”
“还真像是你会说出的话。”008笑眯眯道，“那么，你现在是要彻底接过管理人这个职位，然后对他们发布通缉？”
“对。”
“不错呢，管理人创造的系统将管理人取而代之并反过来通缉管理人。”008笑眯眯地评价道，“可惜，放在现实中都逮不到黑客‘403’，更别说在这全都由数据构成的地方。”
怎么想都是办不到的事情。
所以这只是一份徒有其名的通缉令。
另一边——
“那就由我来说吧。”午皓道，“现实世界中的我，由于第5型情感障碍，没有情感。
作为哈迪斯克计划唯一执行人的我，为了在做选择时，保持绝对的客观和理性，清理了情感。
作为wh-005的我，为了找回完整的自己，也清理了情感。
而现在，完整的我，撤除了清理情感的阈值——
我来完成和你的约定了，宋奕，或者说久邢。
借用你之前的话——他们都是你。”
“按照001的性格，他现在应该已经发布我们的通缉令了。”午皓朝久邢伸出了手，“你愿意和我一起四处逃亡吗？久邢。”
久邢紧紧握住了那只伸到他面前的，白皙修长的手，“我愿意。”
他怎么可能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