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转折后，长发男人的神情和语气都骤然冷却了下来，“当然，这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是如此。
而对于像你这样的人来说，比起安全等级更高的最新型号的机器人，低版本型号的机器人，更容易获取各种权限，也更容易进行一些改造，对吗？
对于最近你才报废了一个，早已跟不上时代的机器人这件事。
我是该认为，你是念旧呢？还是该认为，他对你有什么别的用处？
比如说——
你将模拟程序嵌入了那个机器人的源代码里，用来模拟那些‘故事’中的另一个主角？
你是‘病人’，然后为自己创造出了一个‘医生’。
结果……
‘病人’的病尚未痊愈，‘医生’反而先‘生病’了——
那台机器人产生了感情，我说得对吗？”
“……”
长发男人问出这个问题，并没有期待着对面的青年给予回答，只见他继续道，“即使科技发展到现在的程度——机器人遍地行走，人体器官也可以随意更换的程度。
却也依然没有人能够做到，让机器人产生情感数据。
而你却做到了——你的机器人产生了情感。
是你特意改造的？还是在模拟那些‘故事’时，意外产生的？”
午皓终于抬起了头。
青年的皮肤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然而丝毫不减损他的颜值。他的面部轮廓柔和，那双眸子深邃而幽暗，透出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智慧。
他的目光投向长发男人，“你不是警方的人。”
“很敏锐的观察力。”长发男人毫不吝啬地给予了夸赞，“那不如，你再推测一下我的身份？”
“研究员。”午皓道。
“这可就不是，光凭观察能够轻易推测出来的了……”长发男人眯了眯眼睛，看着午皓。
善于观察细节的人，能通过观察一个人的神态、动作、习惯、衣着等一些肉眼可见的东西，去推测出一些信息，得出一些判断。
长发男人了解这一点，因此刻意隐藏了他真与他的实身份相关的一些东西，伪装出了和他的真实身份不同的模样。
只见他和午皓对视了半晌，继续道，“你黑入了‘wtree’，在那里面看到了多少？”
“看到了你今天来找我的目的。”
那就是全看到了。
长发男人忽然问道，“你对这个有什么想法？”
“没有什么想法。非要说的话……”午皓道，“难以理解……且疯狂至极。”
“被你这样的，用不断体验死亡来治疗自己的疯子，评价为疯狂至极，那看来，我们的计划确实是有些疯狂。”长发男人又恢复了之前随意的姿态和语气，“不过……你居然会难以理解？”
“真的有必要，为了活着，做到这种地步吗？”
“从你故意让自己坐到这里的那一刻起，你其实就已经有了答案——哦，或许答案可能和我想的不太一样。”长发男人耸了耸肩，继续道，“那么，让我们回到我之前的问题——你觉得我会这么说吗？对，没错，我会这么说，你确实是作为‘哈迪斯克计划’最后一枚齿轮的，最合适的人选。”
午皓重新垂下了头，静默无言，刘海投下的阴影，再次遮掩了他的双眼。
他在‘wtree’中看到了官方最顶尖的科学研究院对于这个宇宙的观测数据——
宇宙正处于塌缩之中，无限地朝向奇点靠近。
奇点中的质量和密度都相当高，而其的面积却十分小，所以奇点处的压力也相当大。
简而言之，一切都将湮灭于奇点之中。
为了应对这样的危机，站在世界顶端的科学家们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哈迪斯克计划’——
将所有人的数据都刻录进一块足够小的‘硬盘’中，以确保能够安全通过奇点。
就像对一块石头施加足够大的压力，能将石头压碎，但再将同样的压力施加在尘埃上，却无法将尘埃压碎一样。
奇点能让一颗星球湮灭，一块由特殊材料制造而成的，足够小的“硬盘”，或许就能避免湮灭的结局。
这就是‘哈迪斯克计划’的概念。
“你应该已经看到了吧？在‘wtree’中——”长发男人道，“直到现在，我们能够做到的，也只是将一个人的记忆、身体等数据刻录到硬盘之中，却依旧无法刻录思想、情感等这类东西。
虽然情感可以伴随着经历产生，但这种产生是需要有‘根’的，或者说，是需要有‘种子’的。
没有‘种子’的土壤，就算再怎么将经历当成水和养料去浇灌，也长不出任何东西。
就像那些机器人，就算经历了再多，也依旧只是没有感情的机器。
而你，午皓，黑客‘403’，你让第九型号的机器人产生了感情，那不是单单通过那些模拟出来的‘故事’产生的——你从一开始就为其种下了‘种子’。”
“……”
午皓依旧没有言语，长发男人说得其实八九不离十。
他该说……这个长发男人，不愧是世界顶尖的研究院里的人吗？仅凭他透露出的那些许的信息，就基本将剩下的部分，勾勒了出来——
科技发展到现今这个时代的程度，官方为每个人都配备了一个机器人。
至于是为了造福大众，还是有其他什么别的作用——比如说监视之类的，就不好说了。
当然，对于大多数三好市民来说，就算有监视也没什么，也就是相当于官方只是给你记个档案。
大多数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让官方翻开档案。
但万一出了事情，官方就能把你底裤都掏得干干净净。
午皓自然是不会允许，自己的底裤被掏干净这种事情发生的。
他最初收到属于自己机器人时，机器人的型号才更新到第九型号，他便给他取名为久邢。
第九型号的机器人，安全性极低，他轻易就破解了机器人的内部程序，对其进行了增加、修改和删减，把该去掉的东西全去了，并加了一些自己的东西——长发男人所说的模拟程序，就是其中之一。
还有就是，午皓为久邢编写的，情感模块——这就是长发男人所说的，“种子”。
为久邢编写情感模块，其实一开始并没有什么目的。
只是因为至今都没有人研究出来，午皓想挑战一下不可能而已。
为久邢植入了编写好的情感模块之后，午皓测试过、观察过一段时间。
久邢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反应。
午皓以为自己也失败了，果然，人为的捏造情感不是那么容易的，“种子”不是那么好制作的。
然而，这个看似失败的尝试却埋下了隐患，成为了后来一系列事情的根源——
午皓确实如同长发男人所说的那样，通过模拟重现那些‘故事’，然后让自己置身其中，去体验那些他永远也无法拥有的，强烈的情绪。
就像一个痛觉迟钝的人，蚊虫的叮咬无法让他有任何反应，只有一下又一下，持续不断地将刀子扎进血肉里，才能感受到如同蚊虫叮咬一般的微弱痛觉。
没想到那些经历反而成了久邢的养料，悄悄地滋养着那颗最初被种下的、他原以为毫无效果的“种子”，让其茁壮成长，而且还被久邢隐藏得很好。
直到后来，午皓才惊觉，那颗他原本无意种下的，他以为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的“种子”，其实是被偷偷藏起，最终长成了参天大树。
而且用以浇灌的养料，都是那些强烈但扭曲的感情，这颗“种子”会长成什么样子，可想而知——久邢将午皓关了起来。
这就是他消失的那段时间的真相。
“你会加入的。这就是你故意让自己坐到这里的目的。这些……”长发男人的语气十分肯定，他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上的那些资料，“就是你的‘简历’。”
午皓抬起了头，给出了他在经过许久的沉默之后，最后的回答，“对。”
他有想做的事情，他们有需要他做的事情，各取所需，仅此而已。
“那么，欢迎你加入我们‘NoName's’。”长发男人笑着走到午皓面前，替他解开了手铐，“我们走吧。”
长发男人说着，自顾自地打开了审问室的门，离开了此处。
午皓揉了揉手腕，过分白的皮肤上被勒出了红痕，他紧随其后，“这是一场‘面试’？”
“一场必然会通过的‘面试’，在看到你的‘简历’的那一刻，就有了结果——你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长发男人耸了耸肩，笑道，“这场‘面试’，只不过是，有人想确认一下而已。”
“确认什么？”午皓问道。
“确认……嗯，各种方面，尤其是心理承受能力，以及推测你的性格是否会遵循保密协议——
毕竟，都市传说‘403’做的事情，虽然在大众眼里看起来就很酷，但你自己心里应该也清楚，在这过程中，你违反了多少规则。
在官方眼里，一个视规则无物，肆意妄为的人，可没有什么好名声。”长发男人道，“其实，我觉得前者根本没有确认的必要，第5型情感障碍的患者大都不在乎外界的事情。至于后者，你应该能明白，为什么要保密，至今没有对外界公布吧？”
“为了稳定。”午皓道。
这种级别的灾难，不像地震、洪涝之类，可以从普通人那里得到助力的。大多数人对此压根束手无策，公布出去，只会造成恐慌，危及现有的稳定。
“没错，所以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对你进行确认了吧？‘403’是一个无视规则的家伙，他们担心你会不遵守保密协议。”长发男人道，“其实，我觉得这也完全是多此一举。你有自己的目的，所以才来到了这里，将末日即将来临的事情公布出去，对你来说没有意义，所以你不会这么做。”
午皓这次没有回应。
“那个第九型号的机器人，真的报废了吗？”长发男人忽然问道。
“……”
长发男人其实也没想着午皓能回答，但没想到，后者在沉默了片刻之后，说了一句。
“我想给他自由，仅此而已。”
“原来如此……”
长发男人耸了耸肩，不再深究个中原因。
午皓跟着长发男人来到了监控室。
监控室中的短发男人已经收好了终端，见到他们走进来，向午皓伸出手，“你好，欢迎你加入‘哈迪斯克计划’。”
午皓也伸出了手，交握了一下立马放开。
随后就跟着他们，来到了‘NoName's’的总部。
这里的人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少，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
他们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实验、记录、测算。
“自我介绍一下，我的代号是001，‘哈迪斯克计划’的总负责人。”短发男人对午皓道。
“代号008。”长发男人笑眯眯地看向午皓，道，“是不是很好奇我们为什么只有代号？”
“‘NoName's’……”午皓喃喃自语，“无名之人吗……”
“名字中寄托了情感，有了名字就有了束缚，离别时带来不必要的痛苦，所以我们不需要。”008说着，忽然问午皓道，“你有给那个第九型号的机器人起名吗？”
午皓一如既往地选择了沉默。
“好吧，我猜你也是不会回答的。”008也没有过多纠结这个问题，向某个方向走去，继续道，“带你去认识一下其他人吧。”
午皓跟在了008的后面。
“这位是006。”008将午皓带到一位青年面前，“你们年纪差不多，或许会比较有共同语言——好吧，只是我在没话找话而已，在这里，‘哈迪斯克计划’就是所有人的共同语言。不过……如果有个万一，你们应该会是相处得最久的两位。”
青年此时正埋头在实验台上做着什么，一边在终端上记录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