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点。
我与明石正准备睡觉,突然听到敲门声。
黎爸走后,我与黎文黎妈约好,晚上把门紧闭,有特殊情况我们去处理。晚上开门,自然是我们去。
听说这里的社会治安不好,为防万一,我左手拿了根木棒,右手去开门。
黎爸气喘吁吁,一个趔趄扑进门。
“完了,完了,完了!我们黎家湾要完蛋了!”他把手电筒放进裤口袋,从门背拿出水烟筒,蹲在地上,巴塔巴塔,抽起水烟来。
我为他倒来茶,黎妈举着蜡烛,披衣来到客厅,问老公,要吃宵夜吗?
黎武光着身子,扯着姐姐的后衣襟,揉着眼睛哭着,跟在后面。
坐下后,黎文把他抱在怀里,黎妈回房拿床毛毯包裹他。
他气鼓鼓又续上一烟嘴烟,“吃什么吃,气也气饱了。我们完了!徐老板要把我们黎家湾铲平!年轻一辈同意,我们老辈人坚决反对!”
他接着说,徐总开出的条件确实不错:我们黎家湾的房子,每平米可在城里换三平米住房,杂房每平米可换一点五平米住房,还可选门面,两平米住房换一平米门面。家家户户是独立的别墅,有临街商铺门面,商铺出租,不用做事,可躺着数钱。
男人们很心动,我也很心动。我只是担心他们的许诺怕是肥皂泡。
他们公司已经先帮我们租好了房子,比黎家湾的房子宽敞光鲜多了,大家都很满意,拎包就可去住。我只是觉得,租房子,还是有寄人篱下的感觉,心里不踏实。
我提出,要他们在黎家湾先建我们的房,再拆建,每个 的土地留一亩三。
他们不同意。
我担心,房子拆了,新房没有,那就完了。
像我家的房子,是我们夫妻一块块石头从山上背、挑下来的,一根根木头也是这样砍下来背回来的。
花了我们三年的工余时间,莫知流了多少血汗,自己动手一石一瓦建。
我老婆的脚不方便,非要跟着我上山,心疼死我了。现在走路更艰难了。你们也看到了。
说着说着,他的眼泪出来了,黎妈的眼泪也出来了。
就说去城里,有什么好?我坐了一天,痔疮都出来了,短裤都是血,好难受!
我坐不住,一刻不劳动,腰酸背痛,吃睡不安。我趁着上厕所,把跟着我的两个人踢倒在洗手间,跑了回来。
我看着他时不时皱眉,坐不安的焦虑疼苦情形,告诉他,现在回房,烧点热水,用热帕子热敷几分钟就舒服了。
以后,每次大便后,用热帕子擦干净屁股,再用热帕子蒙屁眼。
还有就是上厕所时打嗝七次,大小便都这样。
以后痔疮就不会复发。
能把毒气毒污秽排出去,其它的病也会少,身体也会好。
黎妈搀着黎爸回房,她去厨房烧水,要我们回去休息。
黎文抱着睡熟的黎武回了她的房间。黎武晚上总要跟黎文睡,黎家湾的人谣传,黎武是黎文高中毕业时与男同学偷偷生的。
黎文提出,明天一早把妇女们喊到我们家喝茶。
要动员妇女们上山,男人们做不了主,签字盖章,户主是女人的。把妇女们组织起来,明天去那些被房地产老板炒成烂尾村的地方实地考察,绝不能走他们的老路。
不过只是对她们说去外面旅游。我们要统一口径。
大家赞同。
天亮后,我们把黎家湾的妇女召集起来,来到黎家喝早茶。
黎文给在黎山县旅行社的副经理同学打了一个电话,说是租一台大巴,租一天。
黎家湾姐妹妯娌们听说去外面旅游,高兴得不得了。
车子一到,不少妇女们像抱窝的母鸡出鸡埘,扑腾着,纷纷上车。
有的说要回家拿点随身用品,带点钱;有的说,没钱,不想去;有的说,家里有好多事要做,没空。
黎文告诉大家,一切由云香公司负责,大家不用出一分钱。
黎家老妈好多没出过县,听说去外地旅游,走上车,高兴得互相打闹拥抱。
来到昌化海边一个叫东坡渔村的地方,妇女们参观东坡庙,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旅行社副经理告诉大家,当年六十二岁的文豪苏东坡被贬海南,过着食无肉、居无食、病无药、出无友、冬无炭、夏无泉的生活。
他看见老百姓喝咸滩积水,生病的人多,就挖了一口井,让村民喝。老百姓叫东坡井。
老百姓感激他,为解决他的住房,当地黎族同胞为他建了草房,叫东坡庙。
腊月二十三祭灶日,为他送来祭祀酒肉;病了,送来药;冷了,送来柴火;衣服烂旧了,送来土布。
他超然物外,与当地百姓过着其乐融融的生活。
黎文告诉大家,喝了这里的水可以生双胞胎。
大家口渴,用手捧水喝,有的干脆趴在井边牛饮。
参观完,大家走进烂尾楼。
海风一吹,烂尾楼里没封顶的天花板上,红尘滚滚,漫天飞舞,随着地上的海沙一起狂魔乱舞,即变成一座座小山包。
黎文的同学,旅行社副经理告诉大家,这位老板从银行贷款两亿兴建的这些烂尾楼,吸取商户投资400亿。老板卷款潜逃海外。
该村的房子被拆,渔民三十户,住进了停工六年的小区,没水没电,没有窗玻璃。
这是隐藏的暗疤,在房地产老板迷幻莫测天花乱坠的鼓动下,埋葬了渔民们沉寂的梦想。村民上告,没用!
经理叹息,那些大楼就像一座座被时间冻结的迷宫,把开发商、维权者、探险者通通圈进了冒险迷宫。
高楼,资本游戏里的烫手筹码,顶赚和顶赔都在一夜之间。
经理问黎文,老同学,听说你们黎家湾要拆建?
她又对大家警告,大家不要走东坡村的老路。到时求告无门就晚了。
经理又带大家来到更具有神秘气质更具诱惑力的国际画家村。
国际画家村,号称“亚洲最大的墙体画艺术世界”,投资上百亿,数百栋三层小楼铺满了30万平米。
开发区邀请了来自中外100多位艺术家入驻,力图打造地标性艺术花园。
园区里每一栋小楼外墙,都画满了诡谲迷幻的艺术墙绘。
在一栋烂尾楼里,是村中村。
弃室无人管。
弃室无人住。
杂草丛生。
苍蝇遍地飞。
老鼠挖洞。
山猪入房住!
那里聚集了疯子,孤魂野鬼还有一堆流浪汉。
一些生意人沦为乞丐,躲藏在烂尾楼里面。
在烂尾楼前,路人告诉我们,一位村民祖屋被拆,把拆建补偿款连同高息借来的钱投资画家村,无分文回报。债无力偿还,又没田没地,生活无着落。
老婆离婚。
子女失学,外出流浪。
被逼无奈,他从上面跳了下来。
正碰上村民为死者送葬。
一人领唱:
谁呀?赶你出门呀?
众唱:
是兄弟呀!赶你出门;
子呀!不行孝赶你出门呀!
你饥饿着出门,
你空手呀走了。
啊!
架拉估茂
架拉估爱
啊!
微呀!
嗷呀!
我问黎文,他们老是唱“架拉估茂,架拉估爱”,是什么意思?
黎文告诉我,“架拉估茂,架拉估爱”,是说这位死者,是真的死了还是假死?真的死了!
她还告诉我,我们这里的风俗是人死后,家人鸣枪三声,为死者送行上路。
血亲族人听到枪声,赶到丧家见死者最后 一面,以示告别。
之后,有钱出钱,有米出米,有酒出酒,替丧家杀一只小猪和一只鸡祭奠。
请道公念经超度亡灵。
主持的父老坐案几上领唱,守灵人坐地上众唱,从晚上唱到天亮,从天亮唱到上午送死者出葬。
黎家老妈们扯衣襟抹眼泪。
累了,旅行社副经理带大家走在冷鬼打死人的街道上,拐弯抹角来到一家饭馆吃饭。
黎文在吃饭时,告诉大家,参观的这些楼盘都是李老板、徐老板"琼海蜃楼房地产公司”开发的,眼见为实,大家回去跟家人商量好!
下午去天涯海角玩!
回家后,大家好好想想,明天早上去我家喝早茶。
我提议我们每家所有土地入股,我们云巅公司给大家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想做工的,多劳多得,工资当天结算,发现金。
黎妈们拍掌!
高呼:
“阿文,黎母!”
“阿文,黎母!”
“阿文,黎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