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市的冬雾浓厚且夹着阴霾，沉得让人透不过气。
医院苍白无声的回廊里，几近凝固的空气让兆瑞雪窒息，烦躁和郁结拥堵着整个胸腔，潮湿空气伴随着消毒水的味道灌入口鼻。
沉重的疲惫感几乎要将她拉入深渊，要不是重症监护室里那一声声尖锐仪器声如雷入耳穿刺着耳膜，让她的太阳穴跳动胀痛，她怕是都要直接倒地睡去。
兆瑞雪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意识有些模糊，神情也有些恍惚。昨天还在意大利的小镇里熟睡，今天却又重新回到了南市面对沉杂的人生。
所以，该怎么吐槽这件事好呢……
凌晨接到电话的兆瑞雪和顾微微当即就买了最早的航班匆忙往回赶，米兰到南市并没有直达航班，两人还在京市等待了三个小时。
一路颠簸，兆瑞雪已经累到开始胡思乱想，她有些歪楼地在心里默默夸赞了一下人类科技进步神速，照这个速度下去也不知道未来会不会真的会有时空机出现。
或许那时候她就不再需要乘坐将近十五个小时的飞机，或许她可以三秒到达…或许，或许还会有哆啦A梦的任意门吧。
……
此刻，一阵急促的脚步从回廊尽头传来，打断了兆瑞雪的天外脑补。
几十秒后，兆丰年带着女朋友和继父出现在兆瑞雪面前。兆丰年的女朋友娇小可爱，看起来老老实实的，乖乖站在兆丰年旁边，一脸茫然和丝丝惶恐。
素未谋面的继父姓张，她听兆母提起过，是兆母跳广场舞认识的老头子，他微微佝偻着身子，目光锐利，倒是蛮有精神。
还不待兆瑞雪好好和两个陌生人打招呼，兆丰年劈头盖脸的责骂倒是先来了。
“兆瑞雪，妈现在这个样子，你得承担百分之七十的责任！都是你不结婚造成的，妈是急成这样的！不是你总是躲在国外她也不会做这种傻事！”
几句无头无脑的话如同给兆瑞雪的愧疚泼了盆冷水，无疑，她的情绪缓和了下来。
兆瑞雪抬头打量兆丰年，他的嘴边残留着白色的风干牙膏沫，鼻子上挂着一颗红色显眼的痘痘，眉毛像是杂乱丛生的杂草。小时候他就总是鼻涕挂在脸上，直到现在他都还是一副邋遢蠢笨的样子，他能找到女朋友，家里算是烧高香了。
“那另外百分之三十呢？是谁的责任。”兆瑞雪起身反问，语调平缓。
因为担心顾微微和兆丰年起冲突，兆瑞雪好说歹说让顾微微回去先休息，并表示自己能够搞定，顾微微本也对兆家一直心有厌恶，又见兆瑞雪如此坚持，想了想便答应了下来。
“……”兆丰年一愣，被兆瑞雪的反问堵住，一时说不出话。
兆瑞雪见状轻轻一嗤，勾起嘴角。
兆丰年这种性格她从小就了解，欺软怕硬，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不爱用脑子。
这“百分之七十”的话术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指教”，估计也就是为了增加自己说话的气场空穴来风。
唉，如此蠢笨，也不知道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兆瑞雪摇摇头，放弃和傻x较量高下的劲头。
“我咨询过，妈妈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等她醒了就可以下仪器转普通病房。”兆瑞雪神色淡然道：“费用我已经全部结清，以及后续的预支费用我也都补齐了。现在就是等她醒了再说其他事吧，我先走了。”
兆丰年见状上前抓住兆瑞雪拿包的胳膊，狠声道：“你他妈有没有点良知啊兆瑞雪，妈跳楼都是因为你！你就来看了一眼，说走就走？”
“那我该怎么做？”兆瑞雪用力抽回手，语气开始有些愤怒，她不明白兆母跳楼明明是她自己的主观动作，虽然心里隐隐疼痛，可话说回来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她压着怒火回复：“这是IcU，你以为菜市场啊？医护人员会有自己的看护安排，你我待在这里也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兆丰年不依不饶拦住兆瑞雪的去路，开始无赖道：“你要去哪？”
“回家。”
“你不配回去，说回来就回来说走就走。你还知道你有家？那还是你的家吗？”
“怎么不是，那房子是我全款买的。”
“我妈已经说了，这套房子要给我结婚用。”兆丰年摆摆手，说罢看了看身边的女孩给她使了使眼色，见女孩子缩头缩尾地不敢动，便用肩膀撞了她一下。
小姑娘趔趄一步来到兆瑞雪跟前，眼神里满是慌乱，她怯懦地和兆瑞雪说：“姐姐好。”
兆瑞雪垂眸，原本已经炸毛了的她看到这小姑娘倒是一下平静了不少。小姑娘长相不算惊艳，倒是耐看，清秀的脸上没有一丝杂念。
“你好。”兆瑞雪叹了口气，看在这个小姑娘的面子上，她不打算和兆丰年继续吵下去。
随后兆瑞雪抬手拧了拧鼻梁，疲惫感瞬间爬上整个脸，恍惚间余光滑落在了小姑娘的手上才注意到她竟提着一个保温盒。
兆母还没醒，那这餐食…是带给谁的？
见兆瑞雪目光落在自己的保温盒上，小姑娘连忙上前一步，双手举起饭盒捧到兆瑞雪眼前，糯糯回复道：“姐姐，听说你是做深夜航班回来的，初次见面…给你准备了些吃的，怕你饿……”
女孩声音渐小，怕极了兆瑞雪会拒绝。毕竟这是在兆丰年的责骂声里坚持做出来的早餐，还是希望能给这位来自远方的姐姐可以赏脸尝尝。
院内树下。
兆瑞雪和女孩并肩坐着，她打开保温盒，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第一层的豌豆烧麦。
四颗烧麦整齐摆放着，还在蒸蒸冒着热气，精致的花边里摆放着两颗歪歪扭扭的豌豆，豌豆下方若隐若现着浅棕色的糯米饭。
食色可鉴，一路都没怎么吃饭的兆瑞雪瞬间饿了。
“姐姐，筷子。”小姑娘忙不迭地递来一双粉色筷子，小声提醒：“下面是虾粥，兆阿姨平时最喜欢吃了。”
“唔，谢谢。”兆瑞雪接过筷子，夹起一颗烧麦啃了一口，入口的糯米竟然夹杂着荷叶的味道，瞬间激起了食欲的她三两下便吃掉了一整颗：“抱歉，都忘记问你的名字了。”
“叫我伊伊就好了。”
“好的，伊伊，兆瑞雪。”兆瑞雪对着伊伊伸出手，伊伊连忙握上轻轻摇了摇，兆瑞雪被她逗得不禁发笑：“谢谢你的早餐。”
微弱的晨光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兆瑞雪从伊伊的描述中得知，原来伊伊的出身并不是那么好，父母都是勤勤恳恳的农家人，家里还有一个尚在读书的弟弟，如同大部分穷苦人家女孩的命运一般，她无奈辍学，只身来大城市打拼的。
伊伊是被兆丰年从酒局上带回来的，如今已经有了身孕，准备今年结婚。而奈何兆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莫名其妙的规矩：长子未婚，次子也无法结婚。
所以这婚事也只有落下了，眼见着肚子越来越大，这婚事也就搁浅了。
所以，这也是母亲着急自己结婚的理由吧。
想到这里的兆瑞雪有些失神，还以为是真的关心她是否有人陪，没想到也不过是在给弟弟做铺垫罢了。她这一生好像都是弟弟的附属品而已，即便她早已经财富自由也更改不了这个事实。
兆母为了兆丰年的婚事上了火，前段时间催了又催，有时甚至一日要打上三五个电话，欧洲和国内本就有时差，她打来的时候兆瑞雪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忙碌，根本无暇、也不想回复。
想必是怒火攻脑才想了这种胁迫桥段，只是令兆瑞雪没想到的是兆母这一跃竟是来真的，丝毫不为任何人考虑，还是像以前一样自私独断。
“所以，她跳楼就是逼我现身呗。”兆瑞雪喃喃自语着，心里泛起一丝凉意，好歹人命关天，更多恶毒的猜测都被她咽进了肚子。
“……兆阿姨特意避开了我和丰年还有张叔。”伊伊垂头，小心翼翼描述着：“那时候还是凌晨，小区里的人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摔伤并且挨了几个小时的冻了，医生都说，这次能救回来真是命大。”
兆瑞雪听着伊伊描述着，稍微脑补了一下当时的情景，心中一沉。她把筷子和碗放在一边，再没了胃口。
“张叔叔……爱她吗？”她小声询问。
“嗯，他每天都会陪兆阿姨跳舞，平时也时不时会来家里给她做饭吃，丰年平日里应酬多，叔叔也担心小宝宝吃不饱…会把我们都照顾得好好的……姐姐…你要不然回来吧，我们一家人一起过，丰年他说话虽然难听…”
“知道了，我考虑一下。”兆瑞雪打断了伊伊，默默起身，对着逐渐明朗的天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旭日东升，清冷的早晨终究是有了些颜色，晨曦抚摸过稀疏的枝叶，无数光斑落在地上，随着树枝的轻摇来回跳动着，光影交错中。
伊伊望了望兆瑞雪的背影，又低头抚了抚自己的腹部。一旁的保温盒里一口未动的虾粥和烧麦早已没了热气，只是静静地冰冷地立在一边。
兆瑞雪无奈地闭上双眼，凌凌微风像是夹着针，吹得她脸生疼。她站在风里，一动不动，像是一尊洁白优美的雕像。
她想不明白，为何家人和自由，爱与被爱，温热的付出和同样温热的回报，会成为对立的选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