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小杰的腿伤在雷恩的照料和药物作用下恢复了大半,已经可以拄着简陋的拐杖慢慢行走。
看着少年眼中依旧残留的对“外面”的恐惧,以及那份远超年龄的懂事和勤快,一个念头在雷恩心中盘旋了许久。
这天傍晚,当小杰再次笨拙地想要擦拭柜台时,雷恩让他坐下休息。
他走到后院,意识沉入那片熟悉的黑暗。
“老师,”他在心中询问,语气带着罕见的迟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这个孩子……小杰。
我想……能不能留下他?
不是暂时的,是……让他跟着我。”
沉默了片刻,李长生的声音响起,没有评价,也没有询问理由,只是平淡地陈述:“此子心性未定,但根骨尚可,磨难之中不失赤忱。
你若愿承此因果,教他生存,引他明路,便留下吧。
或许……也是一份缘法。”
“是,老师。”雷恩心中一松,郑重应道。
从那天起,小杰便正式留在了“雷恩典当行”。
雷恩给了他一份微薄但稳定的“薪水”,足够他购买自己和奶奶的基本所需。
少年兴奋极了,拖着还未痊愈的腿,努力学着辨认那些杂乱的货物,擦拭灰尘,照看店面。
雷恩并没有让他接触任何真正危险或特殊的东西,只是让他负责最简单的接待和清洁,并反复告诫他,任何典当物品的收取和定价,都必须等自己回来决定。
时间如巢都上方缓慢流动的污浊空气,悄然流逝了半个月。
这期间,雷恩的生活规律而紧凑:清晨修炼《无名决》与尝试进一步理解《万物熔炉》,上午教导小杰一些基础的生存和店铺知识,下午则常常独自前往那个庞大的地下黑市,一方面为《万物熔炉》搜集可能蕴含规则碎片的“材料”,另一方面也试图从鱼龙混杂的信息流中,捕捉关于玛丽、关于机械神教与奸奇信徒追查动向、或是任何可能影响这片区域安稳的蛛丝马迹。
这天下午,雷恩如同往常一样,戴着兜帽,穿行在拥挤嘈杂、气味混杂的集市巷道中。
他的目光掠过各种奇形怪状的摊贩和商品,灵觉如同无形的触手,敏锐地感知着周围的能量波动和谈话碎片。
在一个堆满了各种腐烂植物、古怪真菌和蠕动虫豸、散发着甜腻与恶臭混合气息的摊位附近,他无意中捕捉到了一段压低声音的交谈。
交谈的双方十分怪异:一个是裹在满是污渍和不明粘液袍服里、体型肥胖臃肿、皮肤上长着流脓疖子的纳垢信徒,他正摆弄着一罐不断冒泡的绿色浓浆;另一个则安静得多,是一具靠在墙边、身披破烂长袍、眼窝中闪烁着微弱绿光的骷髅——很可能是某个低阶死灵法师的奴仆或者干脆就是一个有意识的低级死灵生物。
那纳垢信徒用含糊不清、仿佛喉咙里含着痰的声音嘟囔着:“……伟大的慈父花园里,最近飘来的低语都有些躁动……不止是慈父,另外三位尊贵的存在,似乎也在让他们的触须更加活跃地搜寻着什么……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池塘,搅动了水波……”
骷髅的下颚骨无声地开合了几下,发出类似老旧齿轮摩擦的细微声响,仿佛在回应。
纳垢信徒晃了晃手中的罐子,脓液四溅:“世界……要更‘热闹’了……腐败与新生,痛苦与欢愉,战争与诡计……都在酝酿。
也好,也好……更多的养料……”
他们的交谈断断续续,很快就被附近一个欧格林的大嗓门叫卖声淹没。
雷恩停下脚步,在兜帽的阴影下微微皱眉。
“四神”、“搜寻”、“搅动水波”……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透露出的信息让他心中一凛。
他想起了之前李长生提及的“变数”,以及自己体内那团融合了多种特质的力量。
难道……这所谓的“扰动”,已经引起了亚空间深处那些可怖存在的注意?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亚空间邪神的动向太过遥远和宏大,远不如眼前如何提升实力、保护小店和应对可能来自机械教团的追查来得实际。
他将这份听到的信息默默记下,并未过分放在心上,继续朝着几个常去的、可能售卖特殊物品的摊位走去。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他用一部分资金,买下了一块蕴含着微弱雷霆气息的蓝色晶石碎片,一节看似枯萎却仍有一丝诡异生机的黑色藤蔓,以及几枚铭刻着模糊符文的古旧金属币。
这些“材料”的能量反应都很微弱且杂乱,但对于《万物熔炉》而言,任何一丝规则的碎片都是潜在的“薪柴”。
提着装满“破烂”的袋子回到典当行时,夕阳的余晖已经难以穿透厚重的污染云层,只在天空留下一片昏黄的暗影。
店铺里点着一盏节能灯,小杰正踮着脚,努力擦拭着较高的货架。
听到开门声,他立刻转过身,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雷恩哥,你回来啦!”
“嗯。”雷恩应了一声,将袋子放在柜台后。
小杰拄着拐杖走过来,汇报道:“下午来了三个人。
一个是老熟客‘独眼’摩根,他想用一把坏掉的激光手枪换点钱买酒,我按你教的,说武器类必须等你回来鉴定,他骂骂咧咧地走了。
还有一个女的,裹得严严实实,放下一小块看起来很旧的数据板,说是祖传的,想典当,我让她留了联系方式和物品,也说明需要你定价。
最后一个……是个怪人,在门口晃了晃,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小杰的汇报条理清晰,显然把雷恩的叮嘱记在了心里。
“做得不错。”雷恩点了点头,赞许了一句,“那些东西放着,我晚点看。
你先去吃饭休息吧。”他指了指里间桌上准备好的、比之前丰盛一些的合成食物。
“好嘞!”小杰高兴地应道,拄着拐杖慢慢走向里间。
雷恩则提着下午采购的袋子,回到了自己那间兼做卧室和修炼室的屋子。
关上门,他盘膝坐下,先将那块蓝色晶石碎片拿在手中,仔细感受其中那微弱的、酥麻的雷霆气息,随即运转《万物熔炉》,将其缓缓“吞服”炼化。
过程依旧伴随着能量的冲刷和杂质的排除,但相比最初已经顺畅了许多。
就在他刚刚炼化完晶石碎片,准备拿起那节黑色藤蔓时,李长生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他脑海中响起,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向性:
“去找玛丽。”
雷恩的动作一顿,心中升起疑惑。
自从上次玛丽借走五十万后,两人只是通过加密信息简单联系过一两次,玛丽似乎一直在忙自己的事情,行踪成谜。
李长生突然让他去找玛丽,是为了什么?
是玛丽遇到了新的麻烦?
还是与之前黑市中听到的、关于四神动向的模糊信息有关?
尽管不解,但出于对李长生的绝对信任,雷恩没有任何犹豫。
他立刻停止修炼,将剩下的“材料”收好,站起身。
“是,老师。”他在心中回应,同时迅速开始准备——检查武器,带上必要的补给和通讯器,最后,看了一眼里间正在安静吃饭的小杰,留下一张简单的字条说明外出,便如同融入夜色的阴影,悄然离开了店铺,朝着记忆中玛丽可能出没的几个区域赶去。
雷恩站在一处相对僻静的废弃通风井旁,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加密通讯器,向玛丽发出了一个简短的信息:“有事,需要面谈。
安全地点?”
没过多久,通讯器震动,玛丽的回复来了,只有一串坐标和一个简短的时间——地点是巢都中层边缘一个废弃的轨道运输中转站,时间是一小时后。
那里结构复杂,视野开阔,便于观察和撤离,确实是玛丽风格的会面地点。
一小时后,雷恩准时抵达。
这里早已废弃多年,巨大的运输平台锈迹斑斑,悬吊的集装箱如同风干的巨兽尸体,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冷凝水的味道。
玛丽就站在一处断裂的轨道边缘,背对着入口方向,红发在从破损穹顶透下的微光中显得格外醒目。
她听到脚步声,转过身,脸上带着惯有的、略带审视的神情。
“什么事?这么急着见面。”她开门见山,碧绿的眼眸扫过雷恩,“是‘铁罐头’那边又有动静了?还是你的小店遇到麻烦了?”
雷恩被她问得一滞。
他总不能说“我老师让我来找你,但没告诉我为什么”。
他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正迅速思考着该如何组织语言,既能解释自己的唐突,又不暴露李长生的存在。
就在这时,李长生的声音突兀而清晰地在雷恩脑海最深处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的意味,内容却让雷恩瞬间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
“亲她。
伸舌头。”
“……啊?!”雷恩在心中几乎是失声惊叫,脸上的表情瞬间失控,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震惊、荒谬和难以置信。
他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要离这荒诞的指令远一点。
亲玛丽?
还要……伸舌头?
老师这是怎么了?
这算是什么“事”?
是修炼出了岔子,还是在考验他的心志?
这完全不合逻辑,也超出了他对李长生一切指令的理解范畴!
他这剧烈的表情变化和细微的身体语言,自然没能逃过玛丽敏锐的眼睛。
她微微蹙起眉头,狐疑地上下打量着雷恩,感觉他今天的状态极其不对劲,不仅突然要求见面,见面后又一言不发,表情变幻莫测。
“喂,你怎么了?见鬼了?”她试探着问道,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警惕。
而李长生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平静,却也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压力,仿佛这并非一个荒诞的玩笑,而是一件必须完成的、至关重要的事情:
“照做。
亲她。”
这一次,指令中不再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雷恩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仿佛都冲上了头顶。
他看着玛丽近在咫尺的、带着疑惑和警惕的精致脸庞,脑中闪过无数纷乱的念头——拒绝?
解释?
但李长生的命令从未出错,虽然这次听起来匪夷所思……而且,正如他瞬间掠过的那个念头:他的命是李长生给的,他的一切都建立在李长生的指引之上。
即便这个命令再荒谬,再难以理解,他也……
电光石火之间,雷恩把心一横,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那是摒弃了所有理性思考、选择无条件信任的破釜沉舟。
他不再犹豫,在玛丽因为他的眼神变化而微微睁大眼睛、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不对劲的瞬间,猛地向前一步!
两人的距离本就极近,雷恩这一步,几乎拉近到了呼吸可闻的地步。
玛丽完全没预料到他的动作,身体本能地想要后仰,但雷恩的动作更快。
他左手不知何时已经闪电般伸出,不是攻击,而是轻柔却坚定地扶住了玛丽的后颈,阻止了她后退的可能。
“你干什……”玛丽惊愕的话语刚吐出半截。
雷恩已经闭上了眼睛,仿佛不忍看到玛丽接下来的反应,又像是集中了所有的决心,然后,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豁出去的气势,低头,准确地吻上了玛丽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的柔软唇瓣。
“唔——?!”
玛丽的身体瞬间僵直,碧绿的眼眸因为极度的震惊而瞪得滚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茫然、以及迅速升腾起的羞恼。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雷恩嘴唇的温热触感,以及……紧接着,对方竟然真的……试探性地、生涩而笨拙地,尝试着更深入地探索……
这突如其来的、远超任何战斗或意外的“袭击”,让这位向来机敏果敢、身负秘密的少女,大脑出现了短暂的、前所未有的空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只剩下废弃中转站内穿堂而过的风声,以及唇齿间那陌生而滚烫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