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树青弯腰捡起瓶子，视线扫过聚众几人，黄俊连摆手：“班长，不是我！”
“是新同学扔的。”王科补充。
目光落过来，江溪越认命地往人群方向走，尽管心里有些发怵，但她的背挺得很直。
“是我丢的。”
陈树青从人中走过，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停住。
她也就此停住，微微欠身致歉：“不好意思，我不是要砸你的。”
黄俊跳出来问：“那你是要砸我？”
平静的目光里起了波澜，她毫不犹豫地回：“是。”
“脑袋里的水多就用这个装起来。”
“晃来晃去很吵。”
说完，她肩膀微不可察地垂了垂，做出后退的姿势。
也许是那天的冲动还没消退，她没能忍住，回过神瓶子已经悬在半空了。
明明忍受过更多难听的、不堪入目的话，这点含沙射影根本就只是小意思。
怎么到了新的环境，她反而忍不了。
黄俊皱眉：“我们开个玩笑，你至于吗？”
“而且我也没说什么啊！”
陈树青抬手示意他闭嘴，望向眼前的女孩：“他说什么了？”
“说我名字里水多。”
听得出来，她很克制。
“我说的事实，就是水多啊。”黄俊不服气。
他无非就是笑得大声了点，语气轻佻了些，完全没恶意的好不好。
有人插嘴：“这么开不起玩笑啊。”
又是窸窸窣窣的笑声。
江溪越握着拳头，特别认真地讲：
“我觉得不好笑。”
“我不喜欢别人用我名字开玩笑。”
铃响的同时，夹着一声砰。
瓶子进了垃圾桶，陈树青拍拍手说：“上课了，散了吧。”
江溪越走得很快，回到座位上翻出课本，暗自懊恼是不是把事情搞砸了。
*
下雨天不做大课间，眼保健操结束后，学生四散，补觉的、写作业的、吃零食的还有唠嗑的。
耳不听为静，江溪越戴上耳机总结上节课的知识点。
没写几个字，一片阴影罩下来，随即桌子被叩响。
她望着来人，倒吸一口凉气，取下耳机。
黄俊看着她又瞄了眼窗外的走廊，别扭地把一瓶苏打水放在桌上。
“喏，给你的。”
“嗯？”
“就给你的，你收着。”江溪越看着水，这不是真把脑子里的水给装进来了吧？
“为什么？”
“就为......”
他愁眉苦脸地看向窗外，要不是班长说帮他把班主任收走的写真杂志给拿回来他也不会站这，脑门一拍咬着牙说：
“就给你道歉呗，我真不是故意对你开黄，我是对谁都这样。”
“也不是对谁都这样。”
“哎呀，反正就对不起。”
这下轮到江溪越发愣了，上节课他还在嘻嘻哈哈开着以为她听不懂的黄腔，现在居然会为了这个道歉。
她心里奇怪之余又觉得感动。
对，就是感动。
黄腔被开过不少，道歉没怎么听过。
她深深呼吸，从座位上站起来，冲他点头致意。
“对不起，我也不该扔水瓶的。”
黄俊明显愣住，不自觉再次看向窗外。
捕捉到对方好几次看窗外的动作，她跟着望过去。
走廊上站了一排人，有人伏着，有人靠着。
江溪越很快收回目光，心里有了数。
黄俊战术挠头：“行，这事就揭过了。”
他边走边回头叮嘱：“我可没欺负你哈。”
“我们班人都特好，真不是要欺负你哈。”
说着他箭步冲出教室。
江溪越摩挲着瓶身，水会不会也是他买的？
*
走廊上，陈树青真的要被黄俊蠢哭，道个歉磨磨唧唧就算了，跟做贼一样地往这里瞟什么？
生怕人不知道是他授意的。
一向迟钝的程阳也反应过来问：“新同学是不是知道了啊？”
“你觉得呢？”
对视上的那一瞬，他心跳都加快了。
“为什么非要道歉啊？他们没说啥。”程阳想这比起他们在寝室里说的荤话，已经挺素的了。
黄俊也不服气地问了。
“她只是个剪了短发的女生，谁都不认识。”
“说这话合适？”
“我们班是成绩中下流，又不是人下流。”
程阳顿悟：“也是哈。”
“那咋是你买水呢？大黄这歉道得也不走心。”
走不走心不重要，道歉是一种态度，利诱要是没用，他就拎着人去道。
“她也够刚的，说砸就砸。”
陈树青凝着楼下来往的人影，思绪飘荡，又被程阳喊回神。
*
午间，教室空荡荡的。
江溪越写完上节课的笔记才慢吞吞起身准备去周发说的地方拿练习册顺便充值校园卡。
她腾空书包拿上卡出门。
地板湿润，空气里弥着一层浅浅的桂花香。
她凭着记忆在大道和小路中穿行，直到拐进死角，成功迷路！
犄角旮旯里接吻的小情侣过于忘我没看到有人过来。
微风起，小雨倏忽而至。
江溪越抬起脚步悄咪咪往后退，回到分叉路，左还是右？
她不免懊恼在下课时拒绝了周诗雨的帮忙。
现在好了，她迷路了还淋雨了。
而书包里空荡荡的，啥也没有。
转学第一天，真的很倒霉。
视线蒙上一层浅浅薄薄的雨雾，分不清这是从身上蔓延出去的，还是天气使然。
正欲仰天长叹之时，上方出现一片黑色，隔绝细细雨帘。
她侧目看清了撑伞的人。
“去哪？”
“去拿练习册。”
“方向反了，跟我走吧。”他举着伞侧身，接着说：“陈树青，九班班长，在班里有事可以找我。”
“好，谢谢班长。”她微微点头，跟在他身旁往资料室的方向走。
走回正轨，江溪越看明白自己在该转的地方选择了直走，该往前的时候选择了拐弯，接着拐进死角。
陈树青瞥了眼中间的间隙，还能再塞一个人进去，可这是普通的双人伞。
他把伞微微偏了下，小雨落在肩膀上。
他借着机会观察旁边矮一头的女生，还是戴着口罩，头发的长度按照学校男生的标准是要在升旗仪式上通报批评的，不过谁让她是女生。
右耳垂上有颗痣，好像耳钉。
上午在教室，她也戴着口罩，只见她似狐狸般的眼睛里流露出不同于平静语气里的情绪。
倔强又委屈。
从食堂出来，看见她一个人朝着幽深小径走去，天空又下起了雨。
他回教室拿伞过来，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注视着雨中有些单薄的身影。
她站在雨雾里，浑身的水汽蒙蒙，是回南天，是梅雨季，仿佛随时都有一场倾盆大雨落下。
脑海里各种信息乱窜。
那晚情况混乱，他被捞上岸睁开眼后，去救护车里瞄了下依旧昏迷的人，将模样记了个大概。
明明没留下任何信息，却又在此相遇。
他觉得有些奇妙，按捺不住那迫不及待想要观察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