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中特制的檀香青烟袅袅,时间过半时,性情豪放的文天祥突然拍案而起。
他大步走到庭院一侧的小型武场,竟从兵器架上取过一杆白蜡木长枪,道一声“献丑了”,便舞动起来。
但见枪影翻飞,寒光点点,枪风扫过处,旁边一树樱花开得正盛,花瓣如雪片般纷纷扬扬落下。
文天祥在缤纷落英中腾挪闪转,枪法凌厉,气势磅礴。
待一套枪法练罢,他掷枪于地,哈哈大笑,转身奔回书案,泼墨挥毫,笔力千钧,写下“枪挑樱花雪”的豪迈之句,仿佛将刚才的武勇之气尽数倾注笔端。
斡道冲与赵鼎则并肩立在庭院西侧的碑廊前。
廊内嵌着历代书法名帖和先帝御碑的拓片。
他们并不急着动笔,反而悠然品评起廊上碑刻的笔法意境。
当谈到太宗皇帝御笔“春风化雨”四字的气象时,斡道冲突然灵光乍现,道一声“有了!”
他回到案前,并不用寻常楷行草,而是取了一支狼毫斗笔,以碑体笔法,凝重苍劲地写下“春风化雨润苍生”的警策之句。
赵鼎见状抚掌赞叹,略一沉吟,提笔接对下联:“铁马冰河入梦来”,一腔忧国忧民之思寓于其中。
而富弼,始终端坐于池心的小亭中,远离些许喧嚣。
他慢条斯理地亲手磨墨,动作舒缓而富有韵律,仿佛在完成一种仪式。
待墨汁浓淡得宜,方提笔蘸饱,在铺开的洒金笺上,沉稳有力地写下“盛世清明”四个擘窠大字。
而后便搁笔,悠然品着香茗,看似闲适,但那深邃的目光却如鹰隼般,将院中诸人创作时的情态举止一一收入眼底,心中似在品评着诗才之外的更多东西。
一炷香堪堪燃尽,青烟散逸。晋王命侍从上前收卷。
训练有素的侍从们小心翼翼地将每一幅墨迹吹干,然后悬挂于早已准备好的十扇梨花木屏风架上。
十幅诗作同时展现,如十幅风格迥异的画卷在明媚的春光下各显风姿:解缙的俊逸潇洒,周公旦的清丽自然,文天祥的豪迈奔放,刘墉的细腻生动,斡道冲的古朴凝重,赵鼎的沉郁顿挫,富弼的端严大气……令人目不暇接。
点评环节伊始,和风细雨的赞赏之下,便起了争议波澜。
解缙的《春日桃韵》“春风拂面桃枝摇,粉蕊娇姿映碧霄。
蝶舞蜂飞香满径,人间此景胜仙瑶”被公认为辞藻华美,意境空灵。
但文天祥直言不讳:“解兄诗才,小弟佩服。然此诗美则美矣,是否过于纤巧?如江南园林,精巧有余,而少了大漠长河的壮阔之气。”
周公旦的池边即景“春波潋滟柳丝长,鱼戏清波意韵扬。
燕语呢喃传喜讯,山河焕彩梦飞扬”获赞清新流丽,充满生活趣味。刘墉却微笑着指出:“公旦兄此诗,恬淡自然,深得王孟遗风。只是这‘鱼戏清波’之乐,似与南朝民歌意境相类,若能再翻出新意,更臻妙境。”
最妙的当属斡道冲的碑体诗。
众人皆赞其笔力雄健,富弼却捻须沉吟片刻,缓缓道:“斡兄此诗,表面咏春,实则心怀天下。‘春风化雨’是颂圣,‘润苍生’是期盼,而赵兄所对‘铁马冰河’,怕是暗指北疆未靖吧?此中深意,耐人寻味。”
斡道冲与赵鼎闻言,与富弼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显是知音。
正当众人争论不休,气氛愈加热烈时,八皇子王仲舒含笑示意。
只见十名健仆抬着十面牛皮战鼓入园,分列庭院四周。
鼓声骤起,初如闷雷,继而如疾风暴雨。八皇子朗声道:“纸上谈兵不过瘾,不如行一‘战鼓飞花令’!规则苛刻:需以鼓点为节奏限韵,以眼前落花为题,七步之内,成诗一句,需押前句之韵,诗意相连!”
首轮鼓响,如箭在弦。解缙应声而出,他踏着沉重而清晰的鼓点,环绕那株老桃树疾行七步,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飘落的桃花瓣上,仿佛踩着鼓韵与花雨的节拍。
至第七步,鼓声一顿,他脱口吟出:“乱红如雨扑衣巾,踏碎琼瑶步步春。”诗句既应景,又暗合步履,赢得满座叫好。
喝彩声未落,第二通鼓更急。
文天祥早已跃跃欲试,应鼓而出,他步履沉稳有力,如踏战场,七步之后,声若洪钟:“鼓声催得诗情急,踢翻墨池化锦云。”将刚才舞枪的豪气与鼓声的紧迫融为一体,想象奇崛。
战鼓愈急,如雨打芭蕉,催逼人心。
刘墉被这急促的鼓点逼出了急智,吟出“花雨纷飞鼓声碎,诗心一片寄浮云”的妙喻,将鼓声与花雨交织。
周公旦应对从容,对以“诗成惊落满天星,何必焚膏继晷勤”的壮语,充满自信。
最惊险的是斡道冲,他在鼓声如雷鸣、将尽未尽之时,似乎力有不逮,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众人惊呼声中,他却就势一拍地面,吟出“醉卧花荫鼓声迟,且看流云过青冥”的闲散之句,反而更显洒脱不羁,引来一阵喝彩与大笑。
鼓声歇,众人已是额角见汗,心神激荡,气氛空前高涨。
午后,暖阳西斜,透过繁密的紫藤花架,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进入了自由创作与交流环节,众人不再受命题限制,三三两两,寻得园中幽静之处,或沉思创作,或切磋讨论。
假山旁,文天祥与刘墉关于诗词风格的争论更加深入,引来数人围观。
文天祥情绪激昂,命人取来一坛御酒,拍开泥封,痛饮三大碗,随即以筷箸击打青石为节,高歌东坡居士的《念奴娇·赤壁怀古》。
他嗓音洪亮,气韵悠长,唱到“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时,声震屋瓦,连梁间栖息的双燕也被惊起,绕梁飞旋。
刘墉面对此等豪情,却不与之正面抗衡,他只默然取过随身携带的焦尾琴,置于膝上,指尖轻抚,一曲《春江花月夜》便如泣如诉地流淌出来。琴音婉转低回,细腻处如窃窃私语,辽阔处又如月照春江。
待弹到“江潭落月复西斜”这凄清苍茫之处,方才还在慷慨高歌的文天祥竟已泪湿青衫,握筷的手微微颤抖,显然被琴音勾起了无限心事,二人风格虽异,情感却在音乐中交汇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