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先师今年二十有六。
自幼在京城长大，算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
但按照老母亲所说，他是家中幼子，曾有两位兄长，三位叔父两位堂姐。
都是虎贲军。
都死了。
邵氏一家存他一男丁，而之所以能存下来，是因为当年他尚未出生，还差点害娘亲死在进京路上。
信吗？
邵先师没理由不信，更没理由怀疑。
但他也问了娘，当年那么难，为什么要怀着他到长安来？
按理说亲人全死在了战场上，娘最不想待的应该就是长安，哪怕进山做野人也绝不会想来长安。
当时老娘是望着天，说天在长安。
“今日不办差啊？”
邵先师按时间推算。
很简单。
明白老娘所说的天，就是韩家。
同时也就意识到，这位姑爷可能真藏了大猫腻。
也有婢女上前来问了，问说：“我的薛大哥咧？”
难道是和迟迟未归的薛松有关？
“折腾吧，老了也不得消停…”
然而这种猜想，朝中许多人都有。
他们，皆是死于不为人知的暗战。
于是。
准确的说是更疑惑了。
她不当人才好。
那是为什么？
沉吟了许久。
如此种种下来，还真就让他猜到了全过程，并且凭空锁定了韩昭。
韩昭刚想下车，闻言立马就顿住。
后来韩昭长大了。
老娘叹息说：“都是左相送来的物件，他的东西，不屑要，你也不许要。倒是…送礼来的小妮，不错，乖巧，和平儿一样，年轻，可爱，喔对还披着甲，看上去真像你堂姐呀~”
很快，马车停到千秋院门前，刚停下便听得赵书林惊道：“小姐？”
“他伤势如何？”
这算什么证据？
给韩昭听乐了。
虽说等他开始了解的时候，韩家已经树倒猢狲散，无数的隋朝臣民走的走散的散逃的逃，诺大的‘隋朝’就剩一个六七岁大的韩昭。
“儿啊，回来啦~”
老娘的兴致瞬间消了下去。
…
别的什么都好，就是老了心脏有点受不了。
而这也让韩昭定住心神，嘴角不禁上扬。
如此这般反复思量。
但这一次邵先师耐心听完了，并且也确定了。
一问一答转眼结束，然后便是晶灵在车边小小声的嘀咕着‘姑爷咋不露头呀’走了过去。她的步履匆匆小跑带追，显然是因为先走一步的上官鸯乐脚步更匆忙。
柳大爷反手就怒斥：“没回来就是死了！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进府也未曾歇，直接就往千秋院去。
也就是说，而今韩家的甲，仍能让老母觉得亲近。
否则的话…
但职责所在，他还是去打听了温柚的事情，知晓了温少华的事情，理清了源头，再结合如今正在蹲牢的刘兆明以及已经身死的九幽堂堂主。
可他还是悟了。
隋还没有亡。
邵先师记得很清楚。
赵书林听出了‘小伤’这二字的用意，于是呵呵一笑，顺势也就停下脚步，只道姑爷好生歇息。
区区苦肉计根本碰不到国师。
一切，反过来想。
果不其然这姑爷反手就保了一下欧阳家，一溜脚却直接将刺客引到了国师头上，但这也不对。
所以他必须遵从，暂时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让他买糕点去了…”老娘左右看了下，看不到想看的人，这方遗憾着朝这堆礼物摆了摆手：“都拿去烧了吧。”
希望他邵先师做什么？
说刺客是真刺客，并非苦肉计，也说不通。
但联姻在即，是祸也躲不过。
老娘想都不想，乐呵呵的笑说：“说是让我叫她璃儿就好，哎呀如今的小妮，真就像琉璃似的，好看，娇贵，你往后见了她，可记得叫她多来陪我说说话。”
而今，他不良司介入缉捕秦九川，这位韩公子也立马就设计到他头上来，间接坐实了他的猜想。
猜得不错的话，架在厅里的平京应该被动过了。
抬头一看，王凌烟化作一道剑光，一边喊着‘我的昭儿啊！’一边从他身边掠过，冲进千秋院。
老娘所言相像，像的不是人，而是甲。
毕竟。
邵先师连忙打断道：“娘跟我说说左相吧，你一直很讨厌他，为什么？”
而这，或许就是导致韩昭众叛亲离的根本。
这位韩昭皇子。
邵先师略一思量，莞尔一笑。
邵先师一路走一路看，虽不予评价却也掐灭了诸多念想，转而专心伺候年过古稀的老母亲。
堂姐，曾是韩家的人。
她才摇着头淡淡说道：“他和他爹他爷，当年……他们啊，都是该死的败类，叛徒。”
然而他转过头就又疑惑了。
那时他已然学有所成，通背四书五经，精通礼、乐、射、御、书、数六艺，可还是不能理解老娘的意思。
像老国师就早早料定韩家有鬼，应该说韩家从多少年前就始终都有鬼，只是很多年没有犯过事也没留下过证据。
引国师与左相开战。
可以假设老母亲会有危险。
说之前荷园之事就能看出姑爷不凡，但说到底也没到超乎想象的地步。直至今日这一刺，双花说是将欧阳家置于死地的苦肉计，可就算是情敌也罪不至死，非要往自己身上劈一刀把人逼死，不应该。
毫无头绪。
“嗯，今日歇了。”邵先师随手将信纸揉碎，一边继续为老娘摇着摇椅，一边倒水喂水伺候着：“这些礼物是谁人送来的？阿平到哪里去了？”
与此同时，马车徐徐进入上官府。
因为这证据竟只是温柚的令牌，以及巧在荷园附近失踪的影卫。
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才十四岁，老娘却已经过了花甲。
途中，能听到上官家仆多有议论，说是姑爷又双叒叕的遇袭，欧阳家真该死，朝廷的人真可恶。
韩昭这是要嫁祸左相。
便能得出结论：一切，皆为韩昭设计。
这一路上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这位姑爷的城府好似远比想象的要深啊？
有可能会给上官家招来灭顶之灾。
他邵先师也是一样，而今就算确定韩昭暗藏大能，他其实也无法拿出证据，更无法凭空做出任何应对。
每次都这样，总也不能让人耐心听她讲完这些往事。
往后就指着大爷打下手。
不过如今薛松走了。
何奈啊~
…
邵先师眉头一挑手一顿：“为何？”
于是赵书林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韩昭受伤的手指，联想到昨夜那位来路不明的义士。渐渐的他便觉得，韩昭是枭主的可能性越来越大越来越真。
声名日臭，宛若自甘堕落。
想都不用想。
南北大战时，爹和几位叔父可能参与其中，几位兄长却是不能。
赵书林边走边叹息，心里也不知是愁还是喜，刚好走出千秋院的刹那忽然有劲风扑面。
直至秦九川炸灯行刺。
这未必是好事。
所以老娘忍痛撒谎了。
邵先师暗叹一声后忽然怔住，眼神一凛，抓到了关键：“这小妮说自己是左相的人吗？叫什么名字？”
正当凝思时，老娘悠悠醒来，颤抖的声线如她老迈的身躯，已是到了‘为难人，疼人心’的时候。
所有人里就柳大爷和薛松知晓他的计划。
却也有结论：深不见底，方为谋略。
有如冥冥注定般，把不良人给炸了进去，也把他邵先师给炸出来了，偏其中还捎带着疑似牵扯到韩昭的证据。
邵先师轻笑反问：“娘喜欢她？追回来给你当儿媳怎么样？”
挨一刀就为了让薛松消失，肯定也不止。
而这大爷每次都演得这么用力，每次都要来上一句誓不为人，大爷不当人很久了吧？
老娘亮起眼眸：“好呀，你也是该成家了，天天就知道办差办差办差，连…”
这位公主殿下是来抓他证据的。
也是这么多年来，朝中待韩昭始终意见不一的原因。
老娘说得很慢，却说了很多。
给邵先师逗笑了。
那么，这封暴露秦九川行踪的信，意义在哪里呢？
后来慢慢听说，便也知晓了韩家仍在。
“应是无碍。”
忍住想要逗娘子的这点趣味心，韩昭借清蒙的搀扶缓缓下车，见赵书林也想跟进院来，他便提前笑一句：“这回到家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啊，多谢赵爷爷护着我回来，待我将这点小伤养好，回头再找爷爷食烟吃酒！”
可惜，没能看到她当时的表情有多有趣。
只能再仔细观察，无则多虑也无妨，有则庆幸早准备。
在他小时候的某一段时间里，兄长堂姐们应该是尚在人世的，却从未归来，而今恐怕也无法再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