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离的精神力如同最细密的蛛网，无声无息地拂过观星塔的方向。阎妮确实醒了，而且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那份撕裂灵魂的矛盾感消失了，精神之海平稳而充满活力，如同潮汐般规律地起伏，这是健康、强大的灵魂才有的律动。
但是……没有。
焚离的心沉了下去。他的感知扫遍了祭坛的每一个角落，穿透了阎妮周身萦绕的星光，甚至追溯着她精神之海中每一个新生的念头——那里有坚定，有释然，甚至有一丝淡淡的、历经磨难后的沧桑，却唯独没有那个本该被逆命星盘牵引回来的、属于她母亲的独特灵魂印记！
一丝痕迹也无。
逆命星盘依旧在缓缓运转，星光流淌，却像是在执行一个徒劳的程序。
它就好像只是逆转了阎妮精神层面的“死亡”，修复了她的灵魂创伤，让她重新“活”了过来，变得完整而强大。
然而，星盘最核心的功能——逆转生死，召回逝者——却如同被无形的法则彻底否决了。
复活，失败了。
焚离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眉头却几不可察地蹙紧。
失败本身并不完全出乎意料，逆命之路的艰难他早有预感。但如此彻底的“无痕”，连一丝挣扎或失败的涟漪都未曾留下，却让他感到一丝寒意。
哪里还存在问题，是阎妮还没找到平衡吗，或者是……规则层面的绝对否定？还是说，阎妮的母亲，其存在的“因果”或“本质”，与星盘的力量产生了某种无法调和的冲突？
“喂，新来的！还赖着干嘛？皇女殿下醒了！点名要尝新花样，头儿说了，今天谁都不准偷懒！”
粗犷的吆喝声打断了焚离的沉思，是同屋的胖厨子。
焚离立刻换上一副睡眼惺忪、不情不愿的模样，慢吞吞地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含糊地应了一声：“知道了……这。”
他打着哈欠，动作拖沓地穿衣下床，毕竟现在实在是太早了，要是表现太过精神，反倒有些奇怪。
不知道为什么，焚离挺享受这种平凡地劳碌的。
御膳房早已热火朝天。灶火熊熊，锅碗瓢盆叮当作响，各种食材的香气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食欲大动的交响。
大师傅们指挥若定，学徒们脚步匆匆。焚离被分配去处理一筐刚从冰窖取出的、还带着寒气的灵蔬，需要精细地切丝。
他拿起刀，动作熟练却带着点刚睡醒的笨拙感，开始机械地切着。
精神力却始终分出一缕，如同无形的触手，牢牢锁定着观星塔的方向，以及塔中那位刚刚经历了一场灵魂洗礼的皇女。
阎妮没有离开祭坛。她盘膝坐在逆命星盘之前，双眸紧闭，仿佛在入定。
她的气息悠长平稳，与祭坛的律动完美同步，甚至比昨夜焚离离开时更加和谐。星盘的光芒温柔地笼罩着她，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某种补偿？
焚离“看”得很清楚，阎妮的脸上没有任何悲伤、绝望或愤怒。那是一种奇异的平静，一种勘破迷障后的透彻，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尘埃落定般的轻松？
这反应不对劲。焚离手中的刀微微一顿。一个执着到不惜撕裂自己灵魂也要复活母亲的人，在确认失败后，怎么可能如此平静？除非……
就在这时，一股强大而内敛的气息快速接近御膳房。焚离心中一动，立刻收敛了所有外放的精神力，将感知完全内敛，专注于手中的菜刀和案板上的灵蔬。
“皇女殿下驾到——！”
随着一声通传，整个喧闹的御膳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躬身行礼。焚离也混在人群中，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瞥去。
阎妮走了进来。
她换上了一身简洁的月白色常服，银白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脸上未施粉黛，却容光焕发，眼神清亮如洗。
那股因精神分裂而产生的阴郁、矛盾和戾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如渊、却又隐含坚韧的气质。她步履沉稳，目光扫过御膳房内琳琅满目的食材和忙碌的众人，最终落在了……焚离所在的这个处理食材的区域？
不，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那些被切得细如发丝、晶莹剔透的灵蔬上。
焚离面色不变，他并未展示出什么过人的技艺，维持在普通人的水准。
但此刻被阎妮这样注视着，总感觉有点不对劲。难道她察觉到了什么？昨夜虽然隔着斗篷和神域未开的状态，但毕竟是近距离接触了她的精神核心……
阎妮没有走向焚离，而是对御膳房总管淡淡吩咐道：“不必拘礼，继续忙你们的。本宫只是随意看看。闻着香味，有些饿了。”
她的声音平静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总管连忙应是，示意众人继续工作。阎妮则真的像视察一般，在御膳房里缓步走着，目光在各种食材、半成品和灶火上流连。她偶尔会驻足片刻，似乎在感受食物的气息和烹饪的韵律。
最终，她又踱步回来，停在了焚离附近的一张空案板前。旁边一位大师傅正在精心摆盘一道刚刚完成的、以灵蔬丝为主料的冷碟，青翠欲滴，点缀着几颗琥珀色的灵果，煞是好看。
“这道菜不错，看着清爽，呈上来吧。”阎妮随意地点了点那道菜。
总管立刻亲自将那盘菜小心地端到旁边一张临时布置的小几上。阎妮拿起玉箸，夹起一撮细丝，优雅地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整个御膳房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皇女的评价。
阎妮的动作很慢，咀嚼得很仔细。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沉静的样子。
焚离低着头，继续切着手中的灵蔬，刀锋划过砧板发出细密的沙沙声。
他的心中仔细盘算着。
复活失败了，阎妮的母亲没有归来。
但阎妮变了。她的精神之海活了，矛盾消弭，气质升华，甚至……她似乎从这场失败的“逆命”中，获得了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
虽然很想去问一问，但焚离还是按捺住，因为，他察觉到，有别的东西，现在，居然也来到了这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