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都不睡了，一个个举着火把，打着手电筒往外跑，原本寂静的夜晚突然热闹起来，人声鼎沸，处处灯火。
林书朵这几天晚上本来就睡得不好，好不容易躺在床上酝酿出一点睡意，外面突然变得闹哄哄的，来红旗大队下乡这么久，还从没见过哪个晚上这么热闹，就像是过节一样。
她坐起来仔细听了听，在嘈杂的说话声中，隐约分辨出几个词：“打野猪”、“周焱”、“浑身是血”……
几个词含混不清，未必就有不祥的含义，可林书朵关心则乱，几个词迅速在她脑子里组成一幅可怕的画面。
明明是九月份，天气还没有很凉，林书朵却觉得一股凉意遍布全身。
是不是周焱上山打猎遇到了野猪，被野猪攻击受伤了？
她听村里人绘声绘色地讲过野猪杀人的事情，十分凶残可怕，当即脑子里满是周焱倒在血泊中，不省人事的样子。
林书朵再也待不住，匆匆忙忙地穿衣服，只是原本娴熟的穿衣动作，今天却因为慌乱而磕磕绊绊了好几次。
等穿好衣服，拿了手电筒出门，外面的人声又多了一些，中间还夹杂着孩子兴奋的叫声和大人的呼喝声，林书朵烦躁地皱起了眉头。
她拿上药箱，锁了门，跟着人群往山那边走，只是她的脸上都是担忧和一些道不明的情绪，混在这群满脸都洋溢着喜气的人当中，显得格格不入。
许小勇跟大队长分开了，他先带着一批人上山，大队长去叫其他人。
林书朵跟着人群走了没多久就看到许小勇，她知道许小勇经常跟周焱一起上山打猎，所以赶紧追了上去。
“许同志，你跟周焱一起去山上打猎了吗，他有没有受伤？”
耳边清甜的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焦急，许小勇愣了一下。
但他向来神经大条，看清林书朵的脸之后，顿时觉得这个娇滴滴的女知青当村医很认真负责，以前那些人竟然还觉得她好吃懒做，真是没良心。
他赶紧跟林书朵说周焱的情况，“肯定是受伤了，他可是一口气杀了两头野猪啊，野猪把他拖了十几米，山上又是刺又是树，身上的皮肉肯定没有好的。”
许小勇的话让林书朵心里咯噔一下，小脸又白了几分，手里的药箱都差点抓不住。
许小勇没留意林书朵的反应，继续说道：“但是天太黑，他伤得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身上都是血，我让他赶紧去卫生所检查一下，他非不肯，说是野猪血，他这人是个倔驴，谁的劝都不听，我拗不过他，你能跑一趟真是太好了，赶紧给他看看。”
林书朵心里本来全是担忧，听了许小勇后面的话，一半的担忧都变成了怒火，苍白的小脸布满寒霜。
许小勇说得没错，周焱确实是个倔驴，没事的时候去她面前瞎晃悠，受了伤反而不去卫生所找她，这人是不是脑子缺根弦？
“他这是想逞英雄吗？跑上山找到两头野猪杀了，多威风啊，受了伤都舍不得治。”
许小勇觉得林书朵这话有点冤枉周焱了，周焱连杀两头野猪确实很威风，但这不是他主动找的野猪啊，完全是意外。
“林知青，这野猪可不是我们找的，是运气不好碰上的，你不知道今晚有多凶险，我们几乎没什么准备，唯一的利器就是周焱的猎刀，要不是周焱够厉害，今晚别说打野猪了，我们两个都要被野猪打了牙祭。”
林书朵觉得疑惑，“你们不是去打猎的吗，怎么会不做准备就上山？”
许小勇叹口气，“也不是完全没准备，我是计划在平时经常活动的范围下几个陷阱，只带了简单的捕猎工具，但周焱一直往深山里面走，我不放心就跟着，回来的时候天黑了，谁知道会这么凑巧遇到野猪，还一下子遇到两头。”
林书朵更疑惑了，“周焱去深山干什么？”
“谁知道呢？”许小勇又想叹气，“他跑那么远的路就去捡了一堆没人要的烂桃子。”
“烂桃子？”林书朵的心突突跳了两下，心里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但依旧追问了许小勇一句：“他捡桃子做什么？”
许小勇摇摇头，“这我可不知道，周焱这人的嘴特别严，不想说的事情没人问得出来。”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到了山下，到的人不少，火把和手电筒的光连成一片，竟也照亮了不小的一块地方。
周焱坐在地上休息，连杀两头野猪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跟野猪搏斗时，身体又在周围的树上撞了好几次，手臂也被野猪獠牙划伤。
在山上时他担心还会有危险，精神高度紧张，没注意到身体上的疼痛，现在下山放松下来，这些伤都争前恐后地疼了起来。
周焱不想在这些人面前露怯，见到有人来，强撑着站了起来，虽然一身狼狈，脸上却还是一贯冷厉淡漠的表情。
直到看见人群里那道纤细婀娜的身影，周焱愣了一瞬，脸上的淡漠堪堪维持住，心里却变得慌张不安。
借着不算亮的光线，林书朵也看到了人群对面的周焱。
周焱今天穿着浅灰色的粗布褂子，褂子像是被浸到血盆里涮了一遍，染满了血迹，只有领口的地方还能看出原来的颜色。
赶来的人群看到周焱这副浑身浴血，森冷可怖的样子，一个个都心里发怵，不敢靠近他。
林书朵脚步没停，也没觉得周焱这副样子可怕。
只是离周焱还有几步距离时，她觉得周焱身上的血迹红得刺眼，左边手臂上的伤口更是触目惊心，她的心像是被一只粗暴的大手捏紧了，疼得发慌，脚下也不受控制地一软。
周焱本能地向林书朵走出一步，伸出手想去扶她，她肯定是被他的样子吓到了，他之所以不肯去卫生所，就是怕自己这副浑身是血的样子会吓到她。
但周围的人太多了，周焱压抑住自己想去扶林书朵的冲动，垂眸敛了敛神色，把所有的慌张和担心都藏到了那副冷厉的面孔之下。
他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她有亲密接触，在他能成为一个体面的对象之前，他不能让任何流言蜚语影响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