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碾过道路上的碎雪发出沙沙的响声，宛如这场夜晚孤独的协奏曲。
皮耶罗一言不发地推着林华一步步靠近至冬宫。
随着越来越接近宫门，他能注意到林华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轻轻颤抖起来，骨节因用力而发白。
皮耶罗并没有出声转移林华的注意，因为他很清楚，如果林华连在至冬宫前留下的心理阴影都无法自己解决的话，那么面对未来那无数残酷的考验，他终究会倒在这条鲜血淋漓的路上。
可如今，他们每个人都无法接受这个结局。
这场延续五百年…甚至上千万年的战争需要一个完美的结局……
林华的呼吸略显急促，他的感知中，至冬宫的大门就在眼前，而这一次他并没有如同上一次那样看到漫天的荧光。
身体也没有产生强烈的、撕裂般的痛苦。
但因为上一次的经历，他的身体仍然在本能的颤抖，隐隐的幻痛从手指尖一直蔓延到掌心，再从掌心蔓延到手臂……直至全身。
即便如此，林华也没有喊停。
就算没有言语上的交流，经过这五百年的相处，林华也早已经能从一个眼神就看出皮耶罗的部分想法。
他就是希望看着自己独自战胜这次恐惧。
这是他给自己的考验，就像四百年前甩开自己的手让自己独自走出博士的实验室那样。
上一次，他通过了考验。
这次，也不会有例外。
林华咬着下唇，淡淡的腥味涌入他的口中，有一瞬间他眼前的画面与记忆中那一片雪原交织。
他仿佛看见了雪原之中缓缓朝自己走近的人影。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在他的脑海之中：
“若想要活下去，那就闭上眼睛吧，我会尽我所能，令你的生命于此刻无限延长，直至世界终结。”
林华本能地想要关闭对外界景色的感知，但他在行动前抑制住了自己冲动。他就是要亲眼看着自己的恐惧降临，然后亲手打碎恐怖。
时间仿佛在这回响中交织起来，林华的耳边唯剩下了轮椅碾过雪原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皮耶罗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轮椅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可以了。”
林华从麻木中回过神来。
宏伟的大厅展现在林华的面前，终年不化地坚冰组成了至冬宫前厅中心几乎垂坠至地面的吊饰，坚冰之上放置着一只只蜡烛，跳跃的火光将整个前厅照亮。
在林华的左边是一道蜿蜒而上的宽敞楼梯。
楼梯一尘不染，浮雕式的护栏，庄重华美，每一个细节都是由雕刻大师精心雕琢而成。
这是林华第一次见到至冬宫内的场景，即便感知中没有色彩，这里的一切也依然让他感到震撼。
这就是神居住的地方。
如此……华美，令人震撼。
“现在感觉怎么样？”皮耶罗感受到林华的放松，脸上渐渐浮现出笑容。
林华这才从对至冬宫内部的恢弘中回过神来，他的紧张早已经随着所看到的画面烟消云散，他再看至冬宫大门，一种此前从未有过的轻松感涌上心头。
就像是他第一次从博士的实验室中爬出来时感受到的成就感那样。
他又一次战胜了自己的恐惧。
“感觉还行。”他的声音中带上了几分笑意。
皮耶罗深深地看着他，最终点点头：“很好，五百年的时间，你已经成长得足够优秀了。接下来，我会陪你走过这最后一段路，不用紧张，女皇陛下很温柔，这次的见面她已经期待许久了。”
林华愣了愣，紧接着他看到，自己轮椅边一条晶莹的冰道斜坡在楼梯之上显现。
这显然是冰之女皇为他做的。
皮耶罗对这一切早有预料，他推着林华一步步走向至冬宫的深处。
高大的殿门无声开启，一尘不染的水晶地面倒映出每一个在大殿之中的人，皮耶罗推着林华停在了大殿之中。
林华好奇又节制地观察着冰之女皇。
在从彩色玻璃透进来的光的笼罩下，冰之女皇看起来不再像是第一次见面那么冷冽，反倒是像是水面上的冰层。
尽管冷得彻骨，但也仍然温柔地保护着冰层之下的生命。
女皇陛下很温柔。
林华想起皮耶罗之前说的话。
确实，从这一次见面的印象来看，眼前统御着整个冰之国的女皇陛下确实是温柔的。
“陛下，我将他带来了。”皮耶罗对着冰之女皇缓缓行礼。
“恩，你先下去吧，我想和这个孩子单独谈谈。”冰之女皇点点头。
皮耶罗离开后，大殿的门扉也随之关闭。
林华微微挑眉，他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口。
倒是冰之女皇率先打破了空气中的寂静：“和上一次见面相比，你又有了许多的变化。”
林华以为冰之女皇说的是自上次晋升仪式到今天的这段时间。
于是面色平静地回答道：“人类的时间总是短暂，但也正是这样短暂的时间能让我们在最短的时间中发生更多的变化。”
夜色下，女皇的眼眸就像是灰蓝色的天空。
她深深地注视着林华，嘴角状似无意地慢慢上扬：“我忘记了，你失去了曾经的记忆，已不再记得我们真正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了。”
林华的表情僵住了，他愣愣的看着冰之女皇。
“抱歉，我并不是故意吓你的，只是忽然想起了当初有趣的事情。”冰之女皇轻声说道。
“不……不，没有。您…您刚才说，在五百年前我们曾经见过？”林华有些失礼地开口问道，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好奇了。
“是的，那是在五百年前。那时候坎瑞亚还未被毁灭……不过当时的它也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天空的视线已经投下，而好在它吸引了祂的目光，得以让我与你短暂地见上一面。”冰之女皇缓缓说道。
林华越听越是心惊。
这话他怎么听，都觉得自己的身上所隐藏着的秘密十分危险。
它甚至还牵扯到了天空之上神明的视线……
“你似乎在害怕，孩子。”冰之女皇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不必紧张，祂现在已经看不到了…五百年前那件事情后，祂的视线就已不再投向这片大地，也因此，我才能如此顺利地做着这样忤逆的事情。”
林华：……
他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内心的震撼。
当然，在震撼之余，他也感到无语。
因为冰之女皇说了这么多，看上去似乎对自己透露了许多秘密，但细想下来又会发现，她其实什么都没说。
正是这样‘说了，又好像没说’的感觉，才让林华觉得越发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