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让兰心掌管大房事务，遂园自然包含在内！如今老夫人尚在，四房未曾分家，遂园岂能例外？这话即便说到御前，我也占着理！”定国公拍案而起。
“既然如此，”韩峥语气淡然，“不如我回去同福慧商量，索性搬去郡主府长住。也省得留在这府里，还要看一个姨娘的脸色过日子。”
“我何曾让你们看过姨娘的脸色！”定国公语气急切起来。
他是真有些慌了。
若儿子回去在郡主面前添油加醋，郡主再一状告到御前……
连先前名正言顺的婆婆林氏都没落着好，一个姨娘，陛下怕是随手就处置了。
他烦躁地一挥手：“罢了罢了，你走吧。”
韩峥转身便走。
刚迈出两步，定国公又忍不住将他叫住：“记住，别让福慧去陛下跟前乱说话。”
韩峥脚步未停，只淡淡抛下一句：“福慧向来最有分寸。”
人影远去，书房静下。
兰姨娘这才从屏风后转出身来，轻手轻脚地为定国公斟了盏茶，柔声道：“夫君，消消气。”
定国公带着几分羞恼与颓唐，重重坐回太师椅中。
他接过兰姨娘递来的茶盏，饮了一口，叹道：“我这父亲，是越发管不住他了……竟学会拿陛下来压我。早知今日，当初真不该结下这门亲事。”
这桩与莫家的婚事，表面是御赐良缘。
实则当年落水风波后，陛下曾分别召他与莫卿扬问话，是两家皆点了头，才下的赐婚旨意，并非康德帝独断专行。
兰姨娘垂首不语，衣袖轻掩面庞。
一副暗自垂泪、我见犹怜的模样。
虽已年过三十，这般情态却并不违和。
定国公素来吃这一套，语气不由软了下来：
“你不必难过，嵘哥儿我自会护着。即便将来我不在了……韩峥那小子我清楚，嘴上虽硬，但对弟妹终会担起责任。”
他与儿子吵归吵，但对嫡长子的品性，心底始终是信的。
兰姨娘轻拭眼角：“嵘哥儿他……都怪妾身不好，当年或许本就不该生下他。”
“怎能怪你？”韩玘叹道，“当年若早些接你入府，也不至于让你在外产子，如今落人话柄。”
其实，当初定国公对她，与其他旁的男人养女人并无不同——不过是图个新鲜，养在府外，腻了便打发了事。
若非当年侥幸有孕，又生下一个儿子，她哪有机会踏进这国公府的大门？
这些年来，她一直谨小慎微、安分守己。
可方才听到那番对话，这是国公爷第一次说要废世子之位。
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如野草般疯长起来。
若韩峥真的被废了……
她的嵘哥儿，是不是有机会成为世子。
同是定国公的血脉，凭什么她的儿子就注定低人一等。
说什么庶子不得承爵，不过是一纸空文。
她可是知道，京里好几户勋贵人家，最后都是把庶子记在嫡母名下，陛下不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吗。
轮到国公府，如何就不成了。
只要国公爷坚持，借着祖上的荣光，陛下哪有不肯应允的道理。
-
遂园，书房。
乔珍珍放下茶盏，抬眼问道：“吕姨娘又来了？身边还多了个老嬷嬷？”
夏香点头：“是，平日她都独来独往，今日却跟着个嬷嬷。打扮像是侯府出来的，可那东张西望的样子，又不太像见过世面。”
“让人盯着点，”乔珍珍轻声道，“别打草惊蛇。”
话音未落，韩峥从外头走进来，面色微沉。
乔珍珍使了个眼色，夏香会意退下。
她起身替他解下外袍，轻声问：“又和父亲不欢而散了？”
韩峥扯了扯嘴角：“习惯了。”
乔珍珍也不多劝。
有兰姨娘在中间搅和，这父子关系只会越来越僵。
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兰姨娘虽不是后娘，却比后娘更甚。
韩峥活动了下肩颈，在榻边坐下，顺手将乔珍珍揽到身旁，语气这才松快些：“往后兰姨娘不会再来烦你了。”
乔珍珍轻笑：“你几时见我怕过她烦？”
连林氏她都没放在眼里，一个出身不高的姨娘，抬抬手就能按死，不过是顾念他们父子情分罢了。
“父亲有时糊涂，你别同他计较。”韩峥低声道。
乔珍珍自然明白，兰姨娘敢在她面前跳，无非是仗着定国公在背后撑腰。
她掩口一笑：“你这么说父亲，叫他知道了可要生气。”
韩峥近来似有从闷葫芦转向毒舌的倾向，这话接得也快：“看他不高兴，我便高兴了。”
这话在他心里憋了不知多少年，如今总算能说出口。
成婚真好，他终于有了一个能说体己话的人，一个真正属于他的家人。
乔珍珍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背，玩笑道：“小心隔墙有耳。若真叫父亲听去，当心他废了你的世子之位。”
韩峥眉梢轻挑：“他倒是想换个称心如意的，可惜……年轻时不够努力，如今膝下只有我这么一个嫡出的儿子。”
“怎么，父亲还真动了换世子的心思？”
乔珍珍脸色微沉。
“不过是气话罢了，”韩峥轻笑，“他没得选。”
乔珍珍仰起脸，在他唇上轻轻一啄，杏眼弯如新月，眸光流转间漾着狡黠的光：
“有得选又如何？你还有我呢。就算真丢了世子之位，你也还是我的郡马爷。咱们索性搬去郡主府住，我再让爹爹到父皇面前，替你讨个大官当。”
韩峥喉结微动，嗓音低低沉沉地压下来，手掌轻轻托住她的后颈，将人拉近，气息拂在她颊边：
“好，一言为定。”
韩峥自然不是甘愿倚仗妻族的男子。
乔珍珍方才那番话，不过是故意逗他，想化解他眉间那抹难以察觉的郁结。
别看他现在表面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可这世上，又有哪个儿子真心愿意与父亲势同水火？
对此，作为在离异家庭中长大的乔珍珍，体会得太深了。
只是世间许多事，并非努力就能如愿。
父母的爱，尤其是。
人活得越久，越要学会接受现实——
有些父母，天生就不那么爱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