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很普通的酒楼。
在京都地界上，只能算前二十。
大瓷虽然在史书上存在的时间短，但繁荣程度不低。
好像是因为大瓷的开国皇帝比较英明，为大瓷打下了不小的江山。
可惜，一代皇帝不如一代，到如今，大瓷的京都和多年前也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时元有些茫然地看着那幢酒楼。
时间过得太久，他其实记不太清当初和衍尘相遇的细节。
但衍尘明显记得清清楚楚。
“元元，当时我们就是在这里相遇的，”衍尘轻声开口，“你那时还是无双公子，我只是个途经此处的道士。”
“我本没打算在此处逗留，但在看到你的那一刻，我才知道了什么叫一见钟情。”
时元：“很多人都如你一般，只看到了我的脸。”
“不，”衍尘却摇头否定，“我知晓你面具下真正的性格，我也知晓你被无双公子这个名头搅得有多烦。”
“我选择留下来，我想与你相识。”
时元恍然了一瞬，记忆慢慢在脑中涌现。
他虽然不太记得细节，但他记得因为这个名头，他付出承受了多少。
“元元...”衍尘牵着他一边往前走一边说，“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会在这世间一直漂泊下去。”
“和你相识之后，我第一次想有一个家，想有你在身边。”
时元垂着头不说话。
他现在的心情太过复杂。
明明想不起以前的事，思绪却也不由自主地被衍尘牵动。
仿佛两人现在和以前一样，一直在一起从来没有分开过。
“元元？”
时元吸了口气，缓缓开口道：“我听说，当初我死了之后，你灭了宰相府满门？”
衍尘：“是。”
“我和冥王达成了约定，我需要建立玄门，而宰相府那群欺负过你的人，成了成立玄门所需要的第一批灵体。”
听到这些话，时元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时家的那些人，时元之前并没有特别恨。
就算他父母要求他做什么无双公子，他也没有恨到要他们去死。
可是在和衍尘在一起后，他们的所作所为，完全没有一丁点儿情面可言。
如果不是他们一直暗中下手，他不会年纪轻轻就重病去世。
衍尘本就疯，怎么可能允许这些造成他死亡的刽子手逍遥快活？
想到这里，时元再次抬头看了一眼酒楼的牌匾。
多么熟悉的地方。
胡思乱想间，他已经被衍尘拉着走进了酒楼。
“诶客官吃点儿什么？”肩上撘着巾帕的店小二欢欢喜喜地迎上前，动作利落地擦着桌子。
“上些招牌，再来壶桃花酿。”
店小二：“好嘞！”
“元元，这家的桃花酿你还记得吗？”见时元有些魂不守舍，衍尘将声音放的十分平缓，“你以前很喜欢，但是又不敢喝，怕被你父母训斥，现在没人会训斥你了。”
时元：“嗯...”
桃花酿的味道他已经想不起来，但他记得这个酒，曾经一度是他最爱。
是不是关于他的事情，衍尘都记得？
“除了桃花酿，你还记得什么？”
闻言，衍尘低笑一声，“我还记得元元喜欢在雨天泛舟，喜欢毛尖儿茶，喜欢吃一个小摊贩上卖的栗子糕。”
时元：“啊......”
“我记得元元喜欢狗，但不喜欢短毛的，元元还喜欢赏雪，自己能赏好几个时辰。”
“啊......”
“可惜那个卖栗子糕的摊主早就去世了，不过...”
衍尘忽然跟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放在桌上打了开来，“我来之前特地去了一趟曾经的大瓷，废了不少劲才带走的这袋栗子糕。”
时元猛地愣住，“这怎么可能？”
能穿梭时间已经算很离谱了，他竟然还能带走不同时间段的东西！？
“其实是我在那里和摊贩学习了一番，回来之后自己研究了很久，才做出和之前一样的味道。”
“元元，尝尝？”
看到衍尘饱含期待的眼神，时元实在狠不下心拒绝，便伸手拿起一块儿放在口中咀嚼了起来。
可刚吃下去没两口，他就啪嗒啪嗒掉下了眼泪。
“元元？”衍尘手足无措地伸手为他拭着眼泪，“怎么了？怎么还哭了？”
时元也不说话，就机械性地往自己嘴里塞绿豆糕，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
“元元...”衍尘慌得不行，也不顾是在哪里就将人揽进了怀里，“对不起，我让你想起伤心事了。”
时元摇了摇头，泪眼朦胧地望向他，“衍尘，我不过是个最普通最平凡的人，值得你这样吗？”
衍尘愣了一下，忽地严肃地说：“元元，你不要妄自菲薄。在我心里，没有任何事情能比你还要重要。我可以死，我可以一次两次不要我的灵魂，但我不能不要你。”
时元抽泣着，死死捏住掌心的栗子糕。
他总算是知道，为什么衍尘初来大瓷的时候那般虚弱憔悴了。
穿梭时间这件事，本就不为天地所允许。
你能钻空子偷偷穿一次，却不能穿第二次。
衍尘若不是承受了难以想象的痛苦，又怎么可能前后两次来到不同时间段的大瓷？
“我...”时元强忍泪意，艰难地蹦出几个字，“你是疯了吗...”
衍尘轻柔地在他腕间落下一吻，“我是疯了，我爱你爱到疯了。”
时元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他，干脆自己闭上眼睛，试图止住眼泪。
可他对衍尘本就并非绝对无情，又怎么能接受衍尘一次又一次以身犯险，只为了和他相守？
这世上，只有衍尘会为了他不顾一切，为了他与天对抗，为了不让他愧疚隐瞒一切。
他不是不会感动，只是还不能彻底接受这种疯魔至极的行为。
“你...”时元哑着声音开了口，“如果在我死后你就能告诉我这一切，告诉我你在哪里，在做什么，之后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
“是我错了，”衍尘诚恳道，“是我自私，只顾着自己，没有顾及你的感受，害得你在黄泉流连了千年，连魂魄都差点儿消散。”
时元抬眼看他，好不容易平复了几分的心绪，又被衍尘那双眼中蕴藏的深情给激了起来。
这一刻，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两个人之间，何必掺杂进那么复杂的事情。
他是怪衍尘，怪他为了聚合灵魂，幻化为盛澜清和他纠缠。
他是恨衍尘，恨他一次又一次欺骗。
可是衍尘为他做的，又何止明面上这一点？
无论是千年前还是千年中，亦或千年后。
衍尘用三条命两个灵魂告诉时元：他有多爱他。
而他却只看得到衍尘的坏，没有看到他的好。
在大瓷这一个月，衍尘无微不至的照顾，百依百顺的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
“客官菜来喽~”店小二忽然出现，打断了时元纷繁复杂的思绪。
他吸了吸鼻子，扭头望向桌上的菜肴和那坛熟悉的桃花酿。
栗子糕没有了，衍尘将它带了回来。
可桃花酿还在。
盛澜清用自尽证明他的爱，他死了。
可衍尘回来了。
这世间，有得必有失，是不是也有失必有得呢？
时元定了定神，接过衍尘递上的酒杯轻抿了一口，问出了那个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你...在凡间死前，你在狄深的幻境中看到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