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今天请的是她的亲闺蜜，周海棠带着贺竹年去前台结账，收银人员说已经结过，还把贺竹年匆忙中落下的钱包归还。
周海棠当机立断拿了钱包，领着贺竹年直接出门打车，直到坐上车才缓过一口气，拿着手机给杨柳发信息，说自己临时有事先走，让她和付松吃完再回去。
杨柳贴心的没再多问，只是嘱咐有需要帮忙的吱一声。
贺竹年坐在车上时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脸色也恢复了不少，就是眼神没了往日的锐光，显得无辜又好欺负。
周海棠心疼的碰了碰他，贺竹年有所感的转过头，小声安慰道：“我没事。”
一直到家，贺竹年都没再说什么，周海棠陪着他坐在沙发上，主动靠着他的肩膀，握着他的手，同时默默的关注着他。
贺竹年虽然此时坐在家里的沙发上，但身体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没有放松下来。周海棠靠着他肌肉僵硬的手臂，一时间不知道要做些什么能让他稍微好受一点儿。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就连周海棠都感觉到了脖子酸痛，但贺竹年还是刚进门时候的状态，丝毫没有放松的迹象。
周海棠担心的的抬头看他，小声的建议：“要不换了衣服去躺会儿？”
贺竹年闭了闭眼睛，面具一样的僵硬表情终于有了裂缝，他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直接走近卧室，在周海棠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迅速的从里面出来，风一样的来到她身边，将一个暗蓝色的小盒子放进她手里。
“这是订家具那天我买的，一直犹豫着要怎么跟你开口，我私心你什么都不考虑就答应我，但在求婚之前，有些事还是得告诉你……”贺竹年语调低沉，脸上表情十分凝重。
周海棠低头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精致的钻戒。
她用指尖碰了碰，小声说了句：“很漂亮。”
贺竹年应该是没想到她会说这个，扯了一下嘴角，低低的说：“应该带着你去挑的……”
周海棠又把盒子合上，拉着贺竹年去沙发上坐着，这才认真的说：“好，你说吧。”
“我妈妈的死可能不是意外。”贺竹年绝望的说。
七年前的那个夏天，贺竹年被贺雪一通电话叫回家，说是两位老的跟贺父贺正庭争吵起来，家里没人敢上前去劝，罗微微才让贺雪给贺竹年打电话，让他回来试试劝说。
贺竹年当时很着急，爷爷的血压不稳定，脾气一上来血压就跟着往上升，这时必须得有人提醒他吃降压药，不然他自己根本意识不到。
贺竹年到家的时候，他们几个竟还在二楼争执，罗微微也急的不行，一见到贺竹年就拉着他往楼上走，这倒让贺竹年有些诧异。
不过他很快就不记得这些了，二楼卧室的房门是虚掩着的，他快步走近，刚要推门而入，就听见爷爷厉声呵斥道：“你敢说那时红玉的药没了你不知道？”
许久没听到母亲的名字，贺竹年本能的顿了一下，将手停在了门把手上面。
就在他发愣的时候，父亲像是咬着牙在忍耐着什么似的，声音很低沉：“爸！我解释很多次了，红玉那天确实是正赶上药吃没了，发病的时候没人在身边，这才猝然走的，您为什么总想把她的死算在你亲儿子的头上？您就这么恨我吗？”
“我恨你？”老爷子摆摆手，虚弱的坐在床边：“我就是良心上过不去……”
贺竹年呆住了，他突然丧失了理解能力，卧室里传出来的对话，他一句都没听懂。
“正庭，垃圾桶里的药片是我亲眼看见的，”贺竹年听见奶奶也开了口，是很冷静的陈述：“当时你说是过期的药，我们都忙着应付亲戚，就没深究，后来你爸在他朋友那看见一样的药瓶，那个药片的形状，分明就是红玉一直在吃的……”
屋子里传来低低的抽泣声，贺竹年耳朵里嗡鸣炸响，根本听不清是谁在哭。
“我跟你爸不是非得让你承认什么，就算事情真的和你有关，你是我们的亲儿子，我们只会帮你隐瞒……可是……你不该就这么把公司交给那个女人，她拼死拼活的要进这个家门，把竹年都赶走，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我和你爸承认，她为了贺氏确实牺牲了很多，你可以给她很高的职位，但是股份，她不能染指！”
在贺竹年的印象里，爷爷奶奶几乎没管过公司里的事，他们像所有家庭里颐养天年的老人一样，养养花喝喝茶，没事和三五好友下棋锻炼，即使闲聊，也不会提起任何跟贺氏有关的事。
贺竹年甚至怀疑，里面说话的压根不是爷爷奶奶，只是恰好声音一样。
“妈！不是我不为竹年考虑，他那么聪明，还有自己想做的事，我总要为以后考虑啊！那孩子早就规划好了，我也不想勉强他，只要贺氏还在，他可以永远做他想做的事。”
“你果然要把贺氏交给那个私生子！”奶奶冷静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想我们贺家几代光明磊落，唯独你，只有你，害死发妻，还把不三不四的女人接回家，还有那个孽种，他一个无名无分的私生子，怎么跟我们竹年比？就是我们竹年不要的，也轮不上他！”
“妈！”贺正庭低吼：“他也是您的亲孙子啊！”
“闭嘴！”许久没出声的爷爷突然爆喝，异常洪亮的声音把门口呆立的贺竹年都惊醒：“你还是亲爹吗？枉费竹年那么信任你，你自己扪心自问，你对得起谁？！”
罗微微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近的，她嗒嗒的高跟鞋声提醒了屋里还在争执的几人，离门最近的贺父轻轻打开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面前的贺竹年。
“竹年……”屋里的三人都惊讶的发出声音。
贺竹年看着陌生人一样的家人，愣愣的问：“我妈，到底怎么死的？”
呆滞的眼神从最里面坐着的爷爷身上，辗转到旁边奶奶的身上，最后落在面前贺正庭那张全世界最温和的脸上，贺竹年清楚的听见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哗的一下全部掉进无边的黑暗里，再也找不回来。
他眼睁睁的看着爷爷从床边倒在地板上，所有人都尖叫着过去扶，他下意识想伸手，脚却像生了根一样无法动弹，身体里有另一种力量在拉扯着他，让他远离这里，那种渐渐清晰的心理上的厌恶，逐渐转变成生理上的。
他最后被强行带到医院，去看望临终的爷爷。一寸厚的门板，他站在门外，最终还是没敢推开。
从此之后，他再也不敢面对那几张最亲近的脸，总感觉那些慈爱和微笑之下，掩着另一张完全不一样的脸孔，让他心生恐惧。
于是他逃离了家，逃离了这个长大的城市，飞的远远地，在地球的另一边独自疗伤。本以为遗忘会带来希望，但无数个日夜，那重复的噩梦一次次出现，那年屋里的谈话就这么被刻在脑海中，从此再也忘不掉。
他试着去寻求帮助，但效果甚微，只要到了晚上，躺在床上那一刻，脑海中像被自动按了播放键一样，那一幕无比清晰的出现在眼前。
有一阵他几乎不敢在晚上睡觉，强迫自己过昼夜颠倒的生活，那时心里的恐惧确实少了很多，但只要一进入睡眠，就又开始做噩梦。
直到那天在朋友家看到了周海棠的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