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棠没说话，紧紧盯着他。
“我妈因为出轨，被我爸活活打死，他下半辈子只能待在监狱，家里只剩我爷，他早年瘸了一条腿，脑袋现在也不好使，每天都要吃药，他的两个女儿都不管。我就算考了大学能怎样，你说？”徐禅语气毫无起伏，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直到最后一个字语调微微上扬，看出他其实内心并不平静。
周海棠想过徐禅家里可能出事了，但没想到会这样，她看着徐禅微微颤抖的肩膀，想走过去碰碰他。
徐禅像是先一步知道她的意图，默默退后一步躲开了。
两人面对面站了很久，最后还是徐禅先说话了。
“那我走了。”
看着徐禅消失在胡同的背影，她心里很难受，像有人趁她不注意在她的后背扎了很多小洞，她的血液、力气在慢慢流失，心也跟着空了一块。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到贺竹年家门口的，书包也忘了拿。
好在今天大多时间都是贺竹年跟贺雪在沟通进度等问题，她听着打印机嗡嗡的吐出好多纸，心里没由来的惊慌。
强打起精神跟贺雪说了自己文综三科的大概成绩，贺竹年应该是看出她脸色不对，等贺雪走以后，就没再继续。
“怎么了？”贺竹年耐心的询问。
“我……”周海棠只吐出一个字，就说不出来了，她把脸埋在双臂间，很想哭，但又忍住了，她不想让贺竹年担心。
确切的说，是不想让贺竹年知道，自己是因为徐禅的困境而迷茫，担心她的状态。
是的，一向对自己目标无比坚定的她，以为只要考上大学的就能自由的她，突然就看不清那条自己始终坚持走的路了。
即使贺竹年已经帮她规划好，但此刻她感觉自己像个漏气的气球，怎么都聚不起来曾经的信心。
贺竹年也没再继续问她，而是用手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后背，轻轻的给她力量。
“要不今天就先到这儿吧。”
听到他这么说，周海棠强打精神坐起来，想弯弯嘴角，给他一个放心的笑容，结果发现难度太大，只能僵着脸，摇了摇头说：“不用，我们开始吧，先数学？”
贺竹年看她这个样子，心里叹了一口气。
不说就不说吧，陪着她总能放心些。
尽管心里憋的那股劲被现实砸的七零八落，但周海棠还是用自己强大的意志力，逼迫自己一晚上刷了六套模拟试卷。
都做完已经快半夜一点了，期间贺竹年也拿着笔记本坐在对面，对着键盘敲敲打打，从书架上拿的专业书一本比一本厚。
周海棠每做完一套题，他都会拿过分析，把她犯得错误挑出来，没理解的再重新讲一遍。
就这么不知不觉被带到平时的节奏里，周海棠想，无论怎样，她还是不会选择放弃。
做题的时间过得很快，大脑被各种公式定义占据，没空想别的事。
回到家里，之前那种被困住的感觉卷土重来，她躺在床上，怎么都不能入睡。
徐禅的话一遍遍浮现，他偏执的眼神，颤抖的身体，像无数把钩子一样，勾着她的神经。
她知道自己已经尽力了，一厢情愿的越界管了很多，徐禅肯定从来没跟别人说过自己家的事。
今天应该是被自己逼得太紧，只能坦白堵住她的嘴。
她一边否定自己，一边又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脑袋里被翻出来的事情越来越多，思绪完全控制不住，头也跟着疼了起来。
睡不着就索性不睡了。
周海棠从床上坐起来，没开灯，借着月光穿鞋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楼房的轮廓发呆。
不知道站了多久，感觉手机好像振了一下。
她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竟然是贺竹年发过来的信息：
【能睡着吗？】
周海棠：“……”
他竟然知道自己失眠？！
周海棠：【不能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贺竹年：【掐指一算。】
周海棠：【……】
贺竹年：【下楼，带你溜达去。】
周海棠：【啊你在楼下】
周海棠伸着头往下看了一眼，楼下没有人。
她又左右看了看，侧面的路上停的车跟贺竹年的很像。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贺竹年：【快点，穿件外套，外面有点凉。】
周海棠：【两分钟】
两分钟后她坐在了贺竹年的副驾驶上。
“去哪？”周海棠睁着大眼睛，这么晚没睡，眼白上连血丝都没有，晶亮晶亮的。
贺竹年看她满脸的兴奋，跟补完课回家的时候完全两个状态。
“这么开心？”他逗她。
“我第一次在晚上遛弯……也不是，我很少出去玩。”
贺竹年点点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的作息时间，说是很少，应该是从没出去过。
“海边怎么样？”贺竹年发动车子，熟练的拐出去。
“好啊，可以捡螃蟹，捡皮皮虾！”
“对了，你车里有桶吗？或者可以装的容器。”
贺竹年笑着摇摇头，想了一会儿：“后备箱应该有袋子，那种购物袋，也能装。”
“太好了！”周海棠兴奋的腿来回上下动，好像真的很高兴。
贺竹年开的很稳，车里没开空调，他将前面的车窗放下，周海棠除了一开始表现的很激动，在去往海边的路上，一直趴在车窗上向外看，连背影里都带着愁绪。
凌晨的路上几乎没有车辆，只有路灯在孤独的亮着，远处是模糊的轮廓，黑夜将世界藏了起来。
贺竹年没打扰她，只是静静的陪着。
他们绕着沿海的公路兜了很久，最后在一片很荒凉的地方停了车。夜晚海边的风很大，吹得外套和裤子都鼓鼓的。
贺竹年转头问周海棠冷不冷，她笑着说有点。
贺竹年回车里拿了件外套给她，帮她穿上，拉好拉链。
两人身高差的有点多，周海棠穿着他的外套好像穿了一个连衣裙，袖子也长出一大截，更像电视里唱戏的戏服。
贺竹年看着也笑了，轻轻帮她把长出来的袖子挽好。
黑夜的海是浓重的墨色，天空是熟悉的深蓝色，脚下的沙子软软的，两个人并肩走着，前方也是无尽的黑暗，有种身处异时空的错觉。
过了很久，周海棠才主动开口：“竹年哥，你觉得……我现在做这些有意义吗？会不会到头来什么都改变不了？”
“你想改变什么呢？”
“生活吧，我不想像现在这样，每天提心吊胆的，我想轻松一些，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房子，不想再见到周志勇，不想被骂，不想挨打……”
“如果只是这些，那很好实现，”贺竹年说：“你现在做的这些，每晚刷题到半夜，顺利转去市实验，努力学习考上理想的大学，一步一步来，就可以了。”
“真的吗？”周海棠不太相信的问：“就这么简单？”
“是的。”贺竹年肯定的说。
“但是，”他话锋一转：“你要的真的只是这些吗？”
“尽管你很少跟我说你家里的事情，但从这些日子的相处中，我多少能感觉到，你过得一直很不好，你用宏大的目标把生活填满，故意忽略你的家庭和处境以及你爸爸带给你的伤害，甚至都不愿停下来问问自己到底痛不痛苦。”
“你觉得考大学，顺利工作，自己能独立生活是最终的目标是吗？”
周海棠下意识的点点头。
“然后呢？”贺竹年说：“等这些都实现了以后你要做什么呢？”
“如果那时你没有下一步的目标，你还会这样积极的面对生活吗？”
两人都默契的停下脚步，贺竹年站在周海棠对面，眼神里有犀利的温柔。
周海棠有点乱，她从没想过这些，她已经习惯了忽略自己的内心感受。
“所以，我只关心自己的内心就够了吗？”她问。
“理论上是的，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我们左右不了别人的想法，也永远无法真正理解他人的世界。”
“过于执拗，只会害人害己。”
“就像我，”贺竹年淡淡的说：“我虽然帮了你一些忙，但只能短暂的帮你解决眼下的困境，对于你承受的，痛苦或者难过，你终究要自己面对。”
“但是我总会担心，会焦虑……我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就专注当下吧，”贺竹年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只考虑当下的事情，把它做到极致。”
“可是那很难……”
“你害怕困难？”贺竹年低低的说：“如果觉得困难就去学习，学习怎么专注在当下，生活中有些东西可能会让人觉得很抽象，但实际也是需要花费时间学习的，真正悲哀的是，很多人还没尝试就选择放弃。”
“你会放弃吗？”
周海棠坚定的摇摇头。
贺竹年温柔的帮她整理被海风吹乱的头发。
他其实不太了解周海棠具体遇到的困扰，也知道肯定不是她问出口的那么简单，如果直接问，她可能会说，但他不想直白的窥探。
他不想给她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