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之时，不论身处在何时、何地的鲛人，都收到了来自族长的召令。
——一个小时内回归，不得有误，违者永弃。
光看这些文字，就能感受到族长当时的神态。
他们现任族长看着温润脾气好，实则手段不比人类的阴谋家少。
在外做生意的鲛人把通讯工具收起来，果断拒绝了合作对象的晚餐邀请：“家里有点急事，我得坐最快一班轮船回去。”
对方表示理解，还想关心两句，就看到平时进度有度的人慌慌张张往外跑，似乎真的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处理。
难道是家里老房子着火了？
......
一个小时后,全族鲛人在宫殿外集合，相互交头接耳打听待会要说的事。
“上一次族长这样，是什么时候了？”
“你老糊涂了吧？这是第一次，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我鱼都快上钩了，叫我赶回来。”
海底五万里，已不可见太阳的自然光，周围的水生发光植物也会在半个小时后休眠，发光的萤石也会在周围失去光后渐渐黯淡下来。
长济带着八位同胞走出来，站在宫殿之外，阶石之上。
“各位，吾有重要的事宣布。”
盛夏的海底还有几分热意，鲛人纷纷讨问，要个说法。
天光尽灭，鲛人族湛蓝的眼眸在黑暗中亮着，纵使日月星河皆去，鲛人之魂永不熄灭。
长济挥挥手，让同胞们去布置秘术，待阵法成功后，族人们也从他口中得知事情的真相。
“我们该走了，海神赐予我们一块福地，那里有更美好的未来。”
场内的鲛人有不少是从外面赶来的，马上就急了：“我喜欢的人还在这里，我不想走，能不能不走啊？”
“我刚赚够一辈子躺平的钱，你跟我说走？凭什么？”
这些人抬脚就要走，四周飞速生长的荆棘，已经在头顶结成网，谁也走不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呀？族长就可以不顾我们的意愿吗？族长就可以强制带走我们吗？”
长济勾起残忍的微笑，他的好族人啊。
还是这么天真单蠢，现在不走，将来想走也来不及了，坏人就让他来背负，只要结果是好的，生前身后名，就让后人说去吧。
布置好阵法的香谢回来：“我看他们有些人已经哭了，算是鲛人之泪吧？”
长济朝她点头：“算，谢姐姐。”
香谢撇撇嘴，她才不稀罕这声谢。
合华抱来一堆买来的鲛纱，在嘈杂的黑暗中，燃起幽幽的蓝火，族人们惊呼。
“怎么会有火？”
“这是秘术！那么到底要干什么？”
幽火燃烧许久，才鲛纱融出一角，一缕明蓝如烟如光，从鲛纱中升起，飘飘然向海上浮起。
万籁俱静。
一口浊气憋在胸口，长济等人仰头望着上空，心中惴惴不安。
怎么还没有反应？
难道是要等着香飘到五万里外的海面？
那岂不是要等到天明？
“是不是差了发和情？”
自新毅然割下在自己齐膝的长发，鲛纱升起的烟出现一些弧度，像是对他这种行为进行认可。
其他人不由喃喃：“那情呢？”
“阿文，你哭什么？”林着急地跑过去，扶住发丝银白的鲛人询问。
不等长济看过去，保平就激动地喊道：“又变了。”
烟的弧度更大了，已经有些超乎寻常的曲折，长济只听到耳畔突然听到“滴答一声，眼前的黑被蓝色的血浸透，漫天弥散的血腥味，逐渐加粗了烟的围度，看着更加有力，直冲云霄一般迅速——
......
......
嗡~
嗡~
......
声音从鲛人们的脑域响起，由弱渐强，连绵不断。
慢慢的，外界的声音一概不觉了，只隐隐感知到某种强大力量体系的召唤。
能力强些的鲛人感触会更多一些。
譬如合华，她感知到无边庞大的黑影同他们轻声低语，似乎是交代了一些话。
但她听不懂，无法回应。
她只能迫切地点头，强烈地向这位表达自己的渴望。
对方好像懂了一些，有了动作。
长济等人亦是如此。
那张写着秘术的纸忽然消失，鲛纱的香散了，黑暗中的人陷入更深沉的黑暗中。
下一秒，所有鲛人眼前一黑......
再次清醒，睁开眼就发现和大家挤在一叶扁舟上。
在狂风暴雨中逆流而行，小舟随时都要倾覆。
下方的急流呈灰黑色，可见度范围内，能窥见无数长条似海蛇的影子来回窜动，毋庸置疑，鲛人一旦掉下去，就会被这些东西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生死存亡之下，谁都顾不上刚才的仇恨，都咬紧牙关，等待着磨难的结束。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仿佛没有尽头。
在这片逆流的河流中，他们似乎看到了死去的玥神，她活过来了？
她发现了他们，看过来的眼神，似乎还带着仇恨。
还有不可言说的旧日支配者，正陷入周期性的沉睡，无声地被河流推着往下流，漠然地与他们擦肩而过。
鲛人们后背一片淋漓的冷汗。
新世界离他们真的很遥远，鲛人们在船上度过了无数个生理睡眠，熬干了精神，留着皮囊虚度。
“轰隆——”
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声的巨响，小舟突然被一股巨力吸引，猛地冲出去。
扁舟的船头撞开深深的黑洞，鲛人们看不清里面的景象，心里只有对未知的恐惧和迷茫。
甫一入门，便听空灵的吟唱响起。
又不知过了多久，所有鲛人都蓦地感觉到身体被重物碾压，仿佛要把他们摊成一块均匀的饼。
此刻只有充血的眼睛尚且能微微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