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岐的秋日气温多变，朔风凛冽，比天虞的冬季还要寒冷许多。
一只年轻灵敏的龙马舒张双翼，疾速飞行在莽莽荒原之上。雷煞背负双刀，面冷如霜，望着身下黄绿成排的铁杉林影，思绪翻飞。
回想昨日，当他再次回到蒙斯汉枯原军中，一切似乎都未曾改变。
城关依旧巍峨，村庄依旧安详，苏河依旧静静流淌，营里操练声依旧振奋响亮，就连风中夹杂着的青草味道都是那么熟悉。
临近辕门，守卫警惕地举箭质问。
龙马战骑下意识地低吼一声，露出凶牙，雷煞拍了拍它的脖子安抚：“守月，不得放肆。”又朗声道，“虎狼岩少卫雷煞，求见孟得孙将军，麻烦通禀。”
“少卫是不是弄错了？这里没有孟得孙将军。”守卫眼神狐疑。
雷煞见这守卫面生，略作沉思又道：“那么……求见雷凡副将。”
“好，请稍等。”
过了半晌，一个身着戎装、额上有疤的中年白狼族男子急匆匆飞奔出来。雷煞下了飞骑，躬身一拜：“凡叔。”
“煞儿，真的是煞儿！哈哈哈。”雷凡抱住雷煞双臂，欢喜非常，“长高了不少，也壮实了。你在虎狼岩过得怎么样啊？哎，这几天不正是天虞角斗的时候吗，你不在天虞陪着少主们，怎么来这里了？”
“凡叔，我此次是私自前来，为了查清楚我父母的事。”雷煞开门见山。
雷凡一愣，面色陡变，叹气点了点头。
“看来你终于是听说啦。当年你父亲……”
“副将，将军听说雷煞少卫来了，请您二位前去叙话。”一个白虎族士兵上前打断道，雷凡与雷煞对视一眼，道：“知道了。这就去。”
将军大帐内，枯原将军雷宝华半卧在椅上正在剔牙。
雷煞一见居然是他，颇感意外。
蒙斯汉与太华一样，自部域军王之下，设文、武法师镇守各川各原，将军之位又在文、武法师之下，再下面就是副将。
这个雷宝华当年只是众多副将中最不起眼的一个，父亲还曾说他“心胸狭窄、难堪大任”，所以雷煞从小就不怎么爱与他来往。怎么如今，却是他升做了将军。
“哎呦，真是煞儿来了。快，快坐。”雷宝华招了招手，令左右上茶。雷煞也不问候，径直与雷凡挨着坐下。
“呵呵，你来枯原，神君和雷野王并不知情吧？”雷宝华目光尖锐，脸上仍带着笑意。见雷煞并不接话，又道：“你是来问你父母的事，对么？”
见雷煞还不吱声，他便自顾自地继续道：“煞儿啊，当初你父亲犯的可是通敌大罪啊，幸亏雷野王念你年幼，在神君面前极力为你求情担保，这才没有牵连到你。往事已矣，你又何必太过纠结呢。”
看来江三刀所言非虚。而这个雷宝华，似乎早就知道自己今日为何来访。雷煞沉住气反问：“当年给他们定罪的证据是什么？”
“什么？”雷宝华似乎没有听清。
“通敌之罪，总得有证据吧？”
“哦，是。”雷宝华横眉冷对，“雷正闲与冉赤罗通信往来的密函，便是证据。密函中，雷正闲夫妇答应与冉赤罗里应外合，挑起内乱，攻打虎狼岩。”
“如何确认信函是真？”
“9923年前后，鲜涂与咱们交战频繁，冉赤罗曾下过多封亲笔战书。雷野王比对过字迹，分毫不差。至于你父亲的笔迹，军中多位将士都非常熟悉，铁证如山。”
“在哪儿找到的信函？”
“从雷正闲的营帐中搜出。”
“谁搜的？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去搜武法师营帐？”
雷宝华顿了顿，扬眉道：“就是本将军。当时，我去给雷正闲送公文，他恰好不在帐中。我不小心弄翻了桌上的东西，整理时无意发现的。”说着转头冲一直沉默不言的雷凡道，“当时，雷凡副将也在场，对吗？”
雷煞心中一惊，看向雷凡。雷凡闭起双目，点点头：“确是如此。”
雷煞冷笑道：“荒谬！就凭几封模仿笔迹而伪造的所谓通敌密函，就能定了枯原武法师的罪？那么我父亲当时怎么说？雷野王又怎么说？”
“这个……原本雷野王也是不相信的，可当他赶来枯原之时，你父母已经双双畏罪自杀了呀，还留下了悔罪遗书，乞求雷野王饶你性命。”
“什么？”雷煞青筋暴起，拍案而立，“你胡说！我父母绝不可能通敌，更不可能自尽！”
“好好好，我胡说。那你听他给你说。”雷宝华一指雷凡，翘起二郎腿喝起了茶。
雷凡直面雷煞如炬的眼神，接过话来：“是雷野王、宝华将军、我，以及其他几个副将，我们一起发现的。当时，我们在军中遍寻正闲法师，却没有他的踪迹。最后还是在旁边雾山上的风波亭，看见你父亲和娘亲颈悬白绫，自缢梁上。救下来时，他俩早已没有了呼吸。”
雷凡回忆往事，心情沉重。
“那时候正逢喜彪少主过世，雷野王便匆忙带上你赶回了虎狼岩。据说是等到喜彪少主渡神祭结束之后，才将此事禀报给神君。”
“那神君或雷野王就没有下令调查此事吗？”
“唉，逝者已矣，还查什么？”雷凡虽素来敬重雷正闲，却是个胆小怕事的性格，“虎狼军一向团结，几千年来从无叛逆。神君担心如果此事宣扬出去，反而令各部看了笑话。于是便下令秘密安葬了正闲法师夫妇，并更换了枯原许多与他们亲近的军士。这事儿就算了了。”
“那信函和遗书呢？”
“雷野王早就让烧了。”
“我父母葬在何处？”
“你应该知道，叛臣不能葬在蒙斯汉境内，更不许建墓立碑。”雷凡扫了一眼兀自呷茶的雷宝华，“所以具体的位置……就不得而知了。”
雷煞心中滴血，攥紧拳头良久不言。突然又问：“孟得孙将军呢？他被调去哪儿了？”
“得孙将军……”
雷宝华打断道：“哼，神君明令此事已了，那个孟得孙却天天嚷嚷着要查案，动摇军心，以下犯上，惹怒了神君，被处死了。”
“什么？”雷煞看向雷凡，雷凡眨了下眼算是默认。
孟得孙是雷正闲的至交好友，他愿意为父亲之事出头，雷煞自然感佩于心。可是神君为何如此草率定案、还将得孙将军处死？
“有了孟得孙做榜样，军中再也没有谁会提起这件事了。一晃就两年多过去啦。”雷宝华摇头晃脑道，“行啦，你还有什么问题没？没有的话就赶紧回去吧。看在你父母的面子上，我不会将你私自来枯原的事禀报给雷野王。”
雷煞听雷宝华总是把雷野王挂在嘴边，于是疑道：“枯原现在的文武法师分别是谁？”
雷宝华面色泛酸，默不作声。雷凡道：“文法师还是孟关，他年迈病重，目前告假。至于武法师嘛……自正闲法师辞世之后，枯原至今还没有新的武法师。所以军中暂由宝华将军做主。”
雷煞心中冷哼，大致明白了。看雷宝华的神情，他肯定觊觎武法师的位子很久了。只可惜，他没那个本事。八成雷野王也是觉得他不够资格，宁可空悬此位，也不愿给他。
“我父母的营帐、遗物，可还有留存？”
“留那些做什么？自然早都烧啦，什么也没剩下。”
“那么……我想去风波亭看看。”
“我陪你去吧。”雷凡立刻说道。
“哎——凡副将，你马上就得去操练军士了。还是我陪煞儿走一趟吧。”雷宝华站起身来，搭住雷煞的肩膀往外走去。
“哦……是。”雷凡欲言又止，解释道，“我只是怕煞儿故地重游，触景伤情，影响他之后的比武。”
“煞儿心坚如铁，哪儿就那么矫情了。”
“是。触景伤情这种事，总是夜半之时才最真切。现在青天白日的，又有宝华将军在旁开导，想必不会太过伤怀。”雷凡与二位作别，看向雷煞的眼神似有深意，“那么我便告退了。”
“去吧，去吧。”雷宝华不耐烦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