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斐点点头，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就改姓了赵，谁的姓我也不跟，我就姓我自己的。然后，专心做好自己能做的一切，照顾好我自己。我妈妈刚开始几年，真的都不能看见我，所以我就果断离开了她身边，去了外地。
而我爸爸呢，也可能是出于内疚，也可能是因为当时的法律对于婚内出轨这件事，已经无法容忍，所以他几乎是净身出户的，只带着一点小钱，离开了我的老家p市，去了另外一个城市，跟他一心爱着的那个女人办了酒席，对外宣布结婚了，生活在了一起。
从那以后，整整14年吧，我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他的消息。
哦，也不对，他中间给我寄过一封信，试图告诉过我，他当年是多么的不得已。但我当时真的很生气，生气他的不负责，也生气他离开的时候，选择抛弃了我们姐弟，抛弃了他和众人口口声声说，最疼爱的我，去当那个女人的儿子的爸爸——
那孩子甚至都跟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只是因为他爱那个女人，他就能留下一纸断亲书，公开声明不再承认我们父子之间的血缘关系……
一个爸爸，抛弃了自己的血亲，去把他爱的女人的孩子，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照顾。老实说，我很羡慕那个孩子，也很羡慕那个女人。
他们拥有了我和我妈妈，求而不得的东西。我爸爸几乎是抛弃了一切，只为了留在他们身边，照顾他们。
不过好在，爸爸选择不要我，不照顾我，老天却一直很疼我，很照顾我——它给了我离开妈妈，独自一个人在外生活的经历。
在外面的头几年，我是真的很痛苦的，每天都在问自己，为什么？我是不是不值得？但慢慢地，学习啊，认识新朋友啊，见识更大的世界啊……慢慢地丰富了我的生活。
就突然有一天，我发现我好像没那么在意他们的事了。那时我觉得我好了，我已经很强大了，强大到足以面对一段感情了。
于是我就果断地去接近一个我当时很喜欢的男生……后来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了，我被骂得很惨，从那开始，也就不会去爱人了。我觉得自己一个人生活吧，挺好的。”
赵月华笑着依偎进杜斐怀里，轻声道：“再然后，也就差不多是我遇到李志，被逼要离开家乡之前，我遇到了一件很难过的关，然后，我收到了爸爸留下的一笔抚恤金。
我才知道，他走了。他是因为发现了那个女人从一开始，就是一直在拿他的钱，去供养他的前夫，养她的儿子……
所以愤怒地去找对方算帐……在他们打斗中，那个女人的前夫似乎是受了伤，又似乎是当场死了……总之，我爸爸被判定有罪，坐了牢。
而在他坐牢之后，我妈妈因为害怕他的事情，会影响到刚好考上军校的弟弟，就对全家人要求了隐瞒下去——
虽然后来才知道，我爸爸跟我妈妈已经离婚，这样的情况并不会影响到我弟弟。
而且在他们离婚的时候，我爸爸绝情地留下来的那一纸断亲书，也让我弟弟的领导们，对他非常同情，根本没打算卡他的审核……
总之，原本有机会表现良好提前出狱的我爸爸，突然之间，据我妈妈的说法，是因为感应到了遇到了天大的难题，所以突然之间病发去世了。隔了14年后，我再看到他的时候，就只有骨灰盒上，那张黑白的照片。”
赵月华平静的声音，在房间里安静地响着：“我那个时候，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态和表情去看他，我只会哭，只会毫无感情地哭。
因为除了哭，我似乎也做不了别的什么了。
我一直在想啊，想，我还有没有什么，应该对爸爸做，却没有做的事情呢？
有的吧？比如说姓氏？
我怎么就能这么任性，抛开了生身父母的姓氏，就这么不要了呢？
我又在想，还有什么是我伤害了他们的呢？
嗯，我又想起来，小的时候爸爸真的很宠我的，他虽然偏爱男孩子，但当他因为要照顾即将临盆的妈妈，不得不把我送回乡下寄居的时候，他还很顾及我感受地，给我专门买了条公主裙。
从小我要什么都有的，想学什么也都有的。
妈妈也常说，爸爸是把我当儿子养来着。
可他的爱，就是把我当儿子看待吗？
我不能，我不能做为他的女儿，单纯地做他的女儿，被他疼爱吗？
女儿就没有价值了吗？如果我没办法成龙成凤，就不配被他爱了吗？”
赵月华困惑地看着杜斐，轻轻地问，又自顾自地答：“不是的，我知道，我是他第一个女儿，他是爱我的，只是他不会用正确的方式来爱我。
或者说，他爱我的方式，不是我想要的。
所以后来，我想开了，也跟他和解了。而且我也跟妈妈和解了。
在我们这一家的那些年里，爸爸没错，妈妈没错，我们也没错。只是，我们当时都太执着于自己表达爱的方式，却忽略了，我们表达爱的方式，很可能不是对方想要的。
就像我爸爸，他真的一点儿不爱我妈妈吗？
不，他在娶我妈妈的时候，故意的隐瞒过往，就是不希望我妈妈觉得他不可靠。因为他觉得，我妈妈很好，他怕配不上我妈妈。
可事实不是这样的呀，在走进婚姻的时候，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不想让对方知道，或者说还没准备好让对方知道的过往。但两个人终究是要同床共枕几十年的，你瞒，又能瞒多久呢？
所以我觉得，最好的处理方法，是你这样，”她伸手，握住垂下眼睛不敢看她的杜斐的手，轻轻道：“是你这样告诉我，你有些事，现在不能告诉我，但早晚有一天，会让我知道。这样我就知道，你那些事，可能是会对我们的关系造成伤害的，你希望用一些更稳妥的方式来处理它。
那我也会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去面对这样的情况，去思考一旦发现，这个事实是我当下所不能接受的时候，该如何去处理……
如果我爸爸当年像你这样做的话，最起码，我妈妈不会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也不会因为婚前婚后那么大的心理落差，产生了那么大的不信任感。
我妈妈也是。”
赵月华轻声道：“我妈妈如果能够不那么困在自己的想法里，能够意识到，我爸爸对她的故意隐瞒，是因为当时真的爱她，爱到想把她娶回家，爱到怕她知道真相之后不跟她回家，那……她就算依然会无法信任我爸爸，但也不会到了夫妻变仇人的地步——最起码，她能够更冷静地处理这些事，不会让我们姐弟几个，夹在他们中间做了半辈子不快乐的小孩，还反过来怨恨她是一个只会把我们当棋子用的妈妈。
我们也一样。如果我们当时有勇气，够勇敢，直接向我爸爸妈妈说明白，不希望被他们之间的情感纠纷毁掉童年……那我……”
“怎么可能呢？”杜斐终于忍不住了，轻轻地抱着她，慢慢道：“你不要给自己加罪了好吗？这样的事情，你们几个孩子，怎么可能做得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