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完了钟之后，两人走出队伍，却发现胡宇萧不知什么时候，也不见了。
“他们去哪儿了？”赵月华发现，其他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同样不见了。
杜斐微皱眉，看了一眼她，却意外地发现，她眉目之间没有过往独处时那种紧绷。
心里微松，他假装不在意地试探：“你们胡总应该是给某人打电话去汇报行踪了。其他人应该也在附近吧，不会走太远。我们，要不要先去进香？你不是说，要在12点前走完一遍吗？”
汇报行踪？向谁？
赵月华一怔，顺着看了下手机：“真的，这都快10点了。那我先发个信息跟他们说下吧。接下来就不好拿手机了呢。”
说完，她快速地给于可玲发了条消息：我先进庙了，手机接下来会调静音，有啥急事打电话……
迟疑了下，她还是改了改，加了一句“我还有杜总”，就发了出去。
发完，她一边把手机调飞行模式，一边看向杜斐：“那走吧？”
杜斐意外地看着她走向庙门，想了想一笑，也掏出手机发了条消息给胡宇萧和齐漠然：接下来一个小时内不接电话，有事你们先自行处理。
接着，也调了飞行模式。
进了第一道门，看到的就是笑眯眯的大肚弥勒，杜斐就跟在赵月华身后，学着她的样子，取出事先备好的香和莲花供灯，然后一一点燃，供灯，进香，合十，进殿叩拜，许愿。
一句话也不说。
过了第一重殿，就进了第二重殿的院内。
杜斐一眼，就看到了那两棵参天的银杏树，和围着银杏树栏杆上，那些绑在一起，厚如披毯的红色许愿带子。
恰在此时，一对情侣拿着刚请来的许愿红带，从他旁边经过。
几句碎语传进了他的耳中。
“……就非得来这儿嘛？普陀寺，雍和宫，那么多地方能求呢……”
“你不懂~大雄宝殿前这两棵银杏树一雄，一雌，雄树开花不结果，雌树结果不开花，都活了1100多岁，做了11世的夫妻了。
人家都说了，但凡在这里结愿的，能得今世白头到老，也能得来世再结夫妻情缘……”
“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我哥哥嫂子就是来这里结的缘，他们还来这里求过我小侄子呢……”
声音越飘越远，杜斐看着走向大雄宝殿的赵月华。
能得今生，能结来世……
嘛……
杜斐看着高大的银杏树，大步流星地向着赵月华的方向而去。
赵月华安静地走到最后一个大殿，看着里面的药师佛像，心里彻底平静下来。
闭眼合掌，跪在佛前。
脑海里浮现出了这一年半来，经历的那些事情，然后，慢慢消散，只余下鼻尖缭绕不去的沉香味道，以及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海洋香味。
慢慢地，她睁开眼，向侧边看去。
光线略微昏暗的殿中，杜斐的侧脸，映入她的眼帘。
净如白玉的皮肤，乌如鸦羽的短发，浓如重墨的长眉，挺如玉管的鼻梁，润如红珠的双唇，还有……
还有那双被金丝半框眼镜挡住，紧紧闭着，却难掩眼尾上挑那一抹风情的眼睛……
杜斐这个人的存在，和这古老又庄严的庙堂，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赵月华看着微微低头，鼻尖靠着合十的双手，默默祈愿的杜斐，心中突然涌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冲动——
她想……想抱住他。
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的赵月华，急忙回头，收敛心神，默默心里念了几声告罪。
赵月华并不知道，在她念着告罪的时候，她想抱住的杜斐，也缓缓睁开了双眼，转头，看着她。
曲线如花瓣般的眉梢眼角，在略有些昏暗的宝殿里，柔润而安静地绽放着粉色的光泽。圆圆的鼻头上，一点光泽微闪。娇气又天真的唇抿得紧紧地，丰润饱满的脸颊染着粉紫色的晕彩。
她像是敦煌壁画里的观音……
庄严曼妙，又妩媚多情。
阳光透过红木窗棂，映出了一片轻轻荡荡的，不知从哪儿飘进来的蓝色羽毛，轻悄悄地，做了她的背景。
杜斐看得痴了，突然之间，心里无端由地就冒出一句诗——
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着相思。
杜斐低下头。
片刻之后。
法物流通处门口。
杜斐跟着赵月华一踏进门，就有无数道视线，投在了他身上。
扶了下眼镜，跟着赵月华走到柜台前，他专心看着柜台里摆的东西。
一群人嘀嘀咕咕。
“好帅啊！明星吗？”
“应该是吧？看他的毛衣了嘛？好像是爱马仕的唉！不知道哪个公司出来的新爱豆~”
“我觉得不是爱豆吧？这么有气质的帅哥，肯定得是大明星或者大演员啊，但……好像没见过？新人？”
“明星？哪个明星戴得起他那块腕表啊！那可是镶钻玫瑰金的百达翡丽星空6104R！最普通的款式就已经要400多万了好吗！而且他这可不是原配黑色表盘，是深黛蓝！肯定是私人定制款！怎么也得500万起步好嘛！”一个激动的男声低道：“这可是百达翡丽耶！不是消费过八位数的超级VIp，他们才不接顶级表款特殊配色的单子呢……”
“哇……”众人低声惊叹。
“别是高仿吧？”
“你搞笑呢？这哥看起来就超贵的好吗？而且那个钻明显就不是假的啊？”
赵月华听到他们的对话，意外地看向杜斐手腕——果然，真的换了。
“怎么了？不喜欢？”杜斐意识到了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动了下腕表——这个颜色……之前她明明说了很喜欢的啊……
“不会啊，挺好看的。”赵月华想了想，还是笑笑。
也对，之前有听说过，他是警察还是特警的出身，自保的身手应该有。而且他被人盯上的机会，应该也不多。
杜斐挑眉，看了下柜台，指一指：“这个是护身符吗？”
“是，这个是求平安的。”
“还有求什么的啊？”杜斐认真地看着五颜六色的护身符袋。
“好多呢！有求平安的，求事业的，求财运的，求健康的，求学业的……”看到杜斐发问，柜台大姐介绍得格外热情。
杜斐的眉头微微一皱：“没有求姻缘的吗？”
他话一出口，整个房间里突然一静。
求……姻缘？
这个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别扭呢……
“……帅哥，你确定，你需要求姻缘？”柜台大姐表情古怪地问。
所有人都看着他，期待他的回答——除了正在研究一串青金石手链的赵月华。
“嗯。”杜斐淡然：“麻烦给我拿一个，还有……月华？”
“啊？”赵月华回头，茫然看他：“啥？”
她的表情——杜斐突然想起了刚满月又特别贪吃的福宝，一只刚刚荣升杜若若心头宝的蓝布偶小母猫。
他爸爸杜长勇最近特别爱的游戏，就是趁福宝正开心喝奶的时候，突然收了她的奶盆。但她不生气，也不会叫，就只呆呆地仰头，转着漂亮的蓝色大眼睛，到处找她的小奶盆。找到了，就继续喝，找不到，摇摇尾巴叫两声，离开高高兴兴地自己去玩了。
此刻的赵月华，就很像找奶盆的小布偶猫。
杜斐的眉眼都舒展开来：“你要姻缘符吗？”
“啊，要。”赵月华点头，也看下去：“我各种符每样来一个。”
杜斐失笑：“好，那串青金石的手串呢？”原来她喜欢青金石，不过这个成色嘛……
“这个就算啦，我回头去菜百看看。”赵月华摇头。
杜斐笑笑说声好，然后向着柜台大姐温和一笑：“麻烦每个符，一样来两个。还有……”
他看向大姐背后的红绳：“那个也是，一样来两份。”
得，原来是个英年早婚，来求子的。众人打量着赵月华和杜斐的情侣色服装，再想想着大明寺最知名的许愿红绳，不由叹了口气。
不过接着，看向杜斐的目光就怪异了起来：
这男的，自己穿的用的这么好，可自己媳妇却穿那么普通的……难道一身都是假的？
那个一眼认出手表来了的小伙子看了看身边女孩子对他的质疑目光，一股热血冲上头，刚要开口叫住杜斐……
“杜总，你要那么多干嘛？”赵月华吃惊。
杜，杜总？还真的是个老板啊？话说她叫他杜总，也就是说……他们不是一对儿？那穿成这样干嘛？
“不能都要吗？”杜斐疑惑。
“当然啊，你要求什么，就要什么红绳，你全都要……大明寺还有个最知名的红绳，是求子的啊！”赵月华尴尬。
大佬，知道你是霸总，但霸总也请不要霸错了地方，不然很尴尬的好吗？
求子的……
这回杜斐是真的尴尬了。好在赵月华机灵，轻巧一笑：“求子绳是不是替别人求的哇？”
“啊，我替福宝求一个。”话刚说完，杜斐就觉得自己没救了。
“福宝？”
“若若新养的小猫。”很小，刚满月的那种，杜斐麻木地想。
“这个……对猫好像不太实用，要不下次吧。”赵月华继续替他解围。
“好。”这次，杜斐再也不多说一个字了，看着赵月华指点着柜台大姐拿出一串红绳，再拿出一大串符。
“香灰琉璃手串不来一对吗？这个最近很多人买，今天的量可就剩下一对了呢！”柜台大姐似乎看出了什么，直接问赵月华。
赵月华笑笑：“谢谢大姐，这些就够了。”
于是接着，在柜台大姐和一众人等好奇又八卦的眼神中，杜斐跟着赵月华去结了帐，拿着一大堆符，一束红绳，往写名字的台边走。
“杜总，我把我那份钱先转给你。”赵月华认真道：“请你见谅，这些东西，是不好让别人代买的。”
还是……别人啊……
杜斐心里叹口气，面上还是淡若无云：“好。”
看着她微信上转过来的金额，杜斐眼底又是微微一暗：不过一千块钱而已，她却转了一千零一十……连十块钱的手续费，她都要跟他算清楚吗？
没有再说什么，他点了收取。然后收起手机，走到写字台前。
按着赵月华教的方法，把每条许愿带上都写好名字的杜斐，在拿到姻缘绳这条时，突然发现多给了一条。
“月华，她们好像多给了我一条，稍等我去退一下……”
“不用！”赵月华急忙阻止：“不用杜总，忘了跟你说。姻缘绳是成对的，两条。一条呢，写你的名字，另外一条要写你伴侣或者你喜欢的人的名字。其他的许愿绳都是一条，只有姻缘绳是两条打结在一起，才能算一条的。”
杜斐一怔：“这样啊？那你的另一条怎么空着不写？”他看了一眼赵月华已经结好的姻缘绳——只有一条写了她的名字，另外一条空着。
“对啊，我没有男朋友，也没有老公，暂时也没有喜欢的人，所以空着。这个叫留待有缘人了。”赵月华对着杜斐一笑。
杜斐心头一跳：留待……有缘人吗？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也在其中一条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另外一条空着，拿在手里。
“好了，接下来就只剩下去系好了。”赵月华笑吟吟地拿着绳子出去，开始在栏杆上找地方。杜斐则慢吞吞地往前走。
“没地方了。”杜斐轻声说，看着赵月华的侧脸：“一定要绑在这里吗？”
“也不是一定……后面也可以系，但大家都会系在这两棵银杏树的周围……”赵月华皱眉。
杜斐闻言，看了看她，又转头慢慢转了转，在雌树栏杆一角，蹲了下来，向着赵月华招呼：“这里。”
赵月华急忙过去——原来是一处缺口，好像刚刚被人清理过一样。
“哇！杜总厉害！”赵月华对他竖大拇指。接着，兴致勃勃地就开始系自己的红绳，杜斐也学着她的样子，一条一条往上系。
直到最后，两人手里都只剩下姻缘绳——
“月华，你能帮我个忙吗？”杜斐突然皱眉：“我刚刚想起来，临出发之前，若若有跟我说过，让我给她带串香灰琉璃手串回去。”
“啊？那个卖很快的！”赵月华立刻起身看了眼法物流通处：“说不好这会儿就已经卖光了……”
“这样，你帮我去拿一串，我帮你把绳子系上。”杜斐伸手。
“我？”赵月华奇怪：他干嘛不自己去？
“对，刚刚……有点不太好意思。”杜斐尴尬一笑。
原来他也知道挺丢脸呀。赵月华内心吐槽了下，然后点头：“行，那我赶紧去买，绳子等下我回来自己系。”
“可是我看有很多人已经往这里来了，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帮你系了吧。算是谢你帮我买手串。”杜斐轻道。
这个东西让别人系……怎么想怎么奇怪……赵月华下意识看了下手机，已经快12点了。
算了，只是系上的话，应该还好。倒是杜若若想要的手串，她要再不去，只怕就真的一个就没了——最近这手串被网上炒得很火，断一次起码一星期没货。
赵月华果断将红绳交给杜斐：“那就麻烦杜总了！”
说完立刻往法物流通处跑去。
杜斐看着她离开，低头，看着手里的两对红绳，突然淡淡一笑——
杜斐啊，杜斐，你真的是……居心不正。
赵月华很快冲进了法物流通处——她运气真的很好，香灰琉璃手串刚好就剩下最后一个。开了票，扫了款，拿了东西，她就火速冲回来找杜斐。
“杜总，拿到了，最后一个。”赵月华将东西交给还在原地等待的杜斐。杜斐微笑着说谢谢，顺手掏出纸巾递给她：“擦下汗吧。”
赵月华接过纸巾，转头去找自己的姻缘带——果然，它好好地系在了栏杆上。不过……杜斐的呢？
赵月华正想继续找，突然被杜斐拉开了。
她回头，原来有一对情侣走过来，正准备往上系红绳。她尴尬一笑，急忙让开：也对，他的应该是被其他人的挡住了吧。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赵月华向着杜斐提议。
“好。”杜斐含笑，点头，看着赵月华先行几步，再转头看一眼那扎在下面的红绳，淡淡一笑，转身跟着离开。
片刻之后，一对刚刚写好红绳的小情侣走了过来，蹲下，也打算把绳系上。
小女生突然哇了一声：“这一对的，宝宝你看这一对的字，写得真好看！不过这个姓杜的男生，这个名字怎么念来着？宝宝我一时给忘了……”
“我看看——斐然可观的斐。”
“杜斐，赵月华？听名字就很有夫妻相呢！
不过这个系绳的人怎么想的啊，居然把两条姻缘绳硬是整个缠在一起，再系上来。嘻嘻，要不是这里的栏杆比较细，他肯定系不住。而且你看，他还写了什么字好像……”
轻声笑语在阵阵轻烟里，消散风中。
银杏树下，只剩那两条绞缠成一条的姻缘绳，在风中翻动着，露出写在“赵月华”三个字旁边的，字迹清秀隽永的四句诗：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