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尉,我希望你能说些什么,至少要告诉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校尉带领着十几个军官将周平堵在船舱之内质问着。
夜幕降临,水军士卒们没有等来下锚休息的消息,等来的只有夜间航行的命令。
校尉当场翻脸,集合了所有军官来找周平讨个说法。
不是他们不能接受这样的命令,在海上航行的时候昼夜不停是常有的事,但这一次是战斗任务,眼看着大战在即,他们不能让士卒拖着疲惫的身躯打仗。
“没了我……想必你们也回不去了。”周平一脸淡然,竟席地而坐,说道,“此时你们不听我的命令,要么背叛殿下去投靠袁谭,要么尝试驶过乱流区找将军。你们不会背叛,又过不去乱流,在此聚众闹事又有何意义呢?”
“还不是因为你!”有人听到他的话后勃然大怒,拔出佩剑威胁道,“要么你就好好指挥,要么你就当个向导领路,别来指挥我们。”
“你以为他会吗?他就指挥过艨艟,根本不懂楼船。”
“和他废什么话?直接软禁起来算了。等我们完成军令分他一份功劳,他也不会说什么。”
一众军官你一言我一语,根本不将周平放在眼里。
“住口!”校尉大喝一声制止军官,转头对周平冷声说,“你不是不懂,你就是不愿意好好统帅。为什么?就因为我们不是你的下属,你就可以随意践踏我们的性命?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之前太过无理了?好!只要你别无视弟兄们的性命,我这就向你赔礼道歉。
一只手够不够!”
说着,校尉拔出宝剑,抬手就要斩断自己的左臂。
周平眼疾手快,轻轻一推用剑柄架住校尉的剑,沉默片刻后低声说:“我的弟兄大部分都在这艘船上,剩下的死在了彭蠡湖水军旗舰上。你们与我们没什么不同,我不会厚此薄彼。”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弟兄们这两日要打仗,要拼命的啊!就算你复仇心切,弟兄们也能帮你。都是军中男儿,为袍泽报仇是应该的。”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这是一趟送死的任务,你偏不信……”周平收回宝剑,摇了摇头。
“什么?”
“怎么会这样?”
“校……校尉,您知道吗?”
他的话如同炸雷一般在军官中爆开,一众军官好似沸腾的水,乱哄哄冒出各种问题。
“住口!你们都住口!”校尉再次喝止众人,看向周平的眼神极为古怪。
他怎么可能知道真的是送死?那时他还以为周平胆小怕事,将诱饵说成送死呢。
“都尉……下官……末将……卑职失礼了。”片刻之后,校尉强压下干死周平的心,颤抖地行了一礼,哀求,“弟兄们不怕死,卑职相信将军也不会让弟兄们送死。您给弟兄们透个底,也好叫我们有个死战不退的理由。”
“这片水道很重要。”周平思索片刻,直接摊牌,“袁军知道此地水文,可他们不知我们亦知晓此地水文,他们以为将军没过去是担心乱流,所以我们就是探路的船,袁军会不惜一切代价将我们留下来,我们也必须竭尽全力在袁军围堵中活着回去。你们不知道袁军水军的实力,但是我知道。此行说是九死一生毫不为过。”
“将军安排了接应计划对不对?”
“没有。”
“不可能!将军是不会让我们送死的!”
“没错,将军是不会让我们送死的,但是那位参事会。”周平站起身,看向所有军官,沉声说,“将军相信你们的实力,也相信我的记忆,相信我们能活着回去,可那位参事不在乎。活着回去和死在那里对他来说没有区别,他会在将军面前夸大你我的本事,不让将军安排接应。”
“为什么?我们跟他又没有仇怨,他为什么要害我们?”
“他没有,只是他不在乎你我而已。你们可知他的身份?可知你们的上官为何会将权力移交给我?他是殿下的族弟,典军府出来的监军,想要说服你们的上官有无数种办法,但他却用了最快的那一种——借殿下的名义强行下令。
他的眼中只有胜负,你我只是可以接受的代价。”
“殿下会允许他这么做?”
“所以他要赢。赢了,你我只是战损罢了。”周平来到校尉面前,眼中杀机一闪,冷声问,“你们不想为殿下的胜利而战吗?”
想与不想只能想,校尉很清楚,自己若敢回应周平两个字,周平会立即杀了他,不会有半分犹豫。
“那也不用如此焦急吧?”校尉有些无力地扯开话题。
“我们的优势不在于船,而是速度。搅乱驻扎在历阳的水军最快只需三日,只要我们足够快就还有活命的机会。夜晚是最佳的前进时机,白天我们必须击毁所有见到的小船,不给他们回去警示的机会。”周平摆了摆手,叹息道,“你我这辈子或许只有这一次交集,同生共死三日,之后互不来往就算了。散去吧……我能为你们做的只有这三日尽量保住你们的命。”
军官们一时哑口无言,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看向校尉。
校尉更不知该说什么,信不信周平都没有任何意义,他更改不了甘宁的将令,也不知道此地的水文,甚至可以说有没有周平对接下来要做的事不会有什么改变。
“都尉。”
校尉捡起佩剑,抬手在自己手臂上来了一剑,鲜血喷出他却看也不看,只是对周平说道:“记住你的承诺。若你能带弟兄们回去,我们就是你的生死兄弟。若你贪生怕死,我先杀了你泄愤!”
“退下吧。”
周平根本不在乎校尉的誓言,他要承受的痛苦比这些人大无数倍。
王召只是告诉他可能见不到贺齐,但没说的另一半可能却是见到贺齐后他什么也做不了。
许人力量,却不许人复仇。
王召,也不知是何人才能教导出来如此邪恶之徒……
楼船的行进如同周平预料的一样,夜间他们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周平也像他承诺的那般如同一幅活地图,总能指挥着楼船躲避乱流与礁石,很多次楼船几乎与礁石擦肩而过,刺耳的摩擦声让士卒们惊心动魄,好在一切平安。
第二日当太阳刚刚从地平线上升起,楼船便忙碌了起来,一夜疾行,他们已经闯入袁军加强部署的地方,停在明处和藏在暗处的小船多如牛毛,床弩根本射不完。
“攻击艨艟,以较大的船为目标,不能让他们在我等返回时堵住退路。”周平紧急更改命令。
然而楼船根本没办法认真执行命令,一路跑一路射,弩手们只能攻击看得见的,且射击机会极短,能打多少算多少。
忙碌起来时间过得总是很快,不知不觉间天色已黑。
就在士卒们以为今夜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时,周平却下令士卒们轮番休息,尽量做到今夜所有人都得到休整时间。
士卒们得令后欢天喜地,可他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犯了一个错误,他错估了暂时认同他后楼船能爆发出来的速度。
以楼船现在的速度,到达历阳不在今夜,就在明晨!
果然,当阳光再次驱散黑暗,历阳城的轮廓已映入眼帘。
“全员整备!”校尉感觉自己要疯了,他一直以为黑暗中那朦胧的轮廓是座山,其他人也都这么想,万万没想到已经贴在了敌人的脸上。
士卒们被各自的百户叫醒,迷糊着穿戴好装备来到船上瞬间清醒,他们平复好各自的心情,脸色逐渐变得阴沉,握住兵器的手逐渐收紧。
大战,就在眼前!
“全员火箭,放箭!”
战斗在毫无预兆间展开,周平无视了历阳城,直奔历阳水寨,指着停在水港外的一艘楼船就是一通火箭。
数百支火箭如同坠入云层的流星般砸向那艘船,顷刻之间那艘船便被火光包围。
然而,想要用火箭点燃一艘大船其实非常困难,除非士卒们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对这艘船进行长达半个时辰的不间断射击,否则很难造成无法扑灭的大火。
周平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看着效果眉头直皱,不过不要紧,有人是有的。
“射船帆!依次射船帆!”校尉见状立即下令,随后他灵机一动,又喊道,“娘的,老子要死,都他娘的别过了!前进!快速前进!每艘船给老子扔两大罐火油,算是老子赏他们的!”
两罐火油同样不能烧毁这样的大船,却能阻止水军去救火。
简单、粗暴、有效……
一路过去,士卒们逐渐抛去紧张的心情,兴奋的像是个猴子,将停在水港外最外层的大船都临幸了一遍。
看着船上欢快的气氛,周平脸上的笑容一闪而逝,他也很想参与到这份快乐之中,可惜他知道对方马上就要还手了。
有点事,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