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说什么？”钟神通问道。
他虽然看不到钟离意，也听不到她说话，但见到林芝等人的反应，他确信她们之间在交流。
“她说，”林芝转述，“那个房间里躺着的是她的身体，站在我们面前的是她的灵魂……”
段笠又问了钟离意一句：“这么说，凡是见过你躯体的，就将看不到你的灵魂，是这个意思吗？”
钟离意神情苦涩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钟神通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一切真相了，明白自己为什么看不到她了。
他陷入沉思，“这一定是阴阳教的魔神心法导致她变成这样的。那个朱小小的阴毒手段真是让人恐怖。”说着，他沉重地垂下了头，“既然钟离意这么说了，那就按她说的吧，你们就不要进那间屋子里。”
三人点点头。
钟离意在一旁感激地看着他们四人。
“难怪任晓寒兄妹二人说曾经看到了钟离意，我们在观音阁也看到了她，”段笠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她，“而师叔您和那个师兄却非说她身负重伤。原来你们看到的是她的本体，我们和任家兄妹看到的都是她的灵魂体。”
“那她要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呢？”林芝问道。
“恢复不了。”钟离意淡淡说着，语气仿佛这事跟自己无关似的。
段笠三人诧异地看着她。
钟神通垂着头，十分沮丧，并没有看见他们三人的惊异神情。
但他说的内容和她一致：“基本上治不好了。朱小小的功力太强，仅仅分出一部分功力给下属，就能震得钟离意灵肉分离。基本上是治不了了。”
段笠和林芝感觉胸前遭到一记重锤。
他们觉得喘不过气来，视线有点晃动。
“那她的身体永远躺在这吗？”段笠问道。
钟神通闷闷地点了点头，“她的身体虽然无法动弹，但仍然还在运转，还在努力让她活下去。但是……情况一直在恶化。唉……”
他说着，一手痛苦地捂着自己的额头，神情很痛苦。
三人怔怔地看着坐在旁边的钟离意。
“等到躯体死去，我的灵魂就散了，你们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钟离意轻笑着说出口，想让压抑的气氛愉快点。
但适得其反，段笠和林芝感觉快被刀死了。
“真到那一天……”段笠不敢直说，想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你就会在我们面前突然消失，永远不再出现……对吗？”
“算是吧。”她无精打采地看着地面，“我的身体伤势越来越重，同时也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看不见我的灵魂，并且会遗忘我，最后只剩下几个人还看得到。
“等到身体死了，你们就再也见不到我了，也会遗忘我的。”
说完，她凄然笑笑，那神情好像是说她绝不会生气他们将来会遗忘她的。
段笠很想说他绝对不会遗忘的，但随即觉得说这个更加不吉利了，硬生生打住。
火炉微弱的深红色光芒照着她的脸庞。
段笠看着她的侧颜，不知怎么，感觉自己比以前更加难受了。
想想也很奇怪。本来他就是因为自己冤枉，加上得知她身负重伤，所以才强行下山，千里奔赴新都桥。
现在终于见到她了，好久没见了。明明她看起来好好的，他理应高兴才是，但他一点高兴的感觉也没有。
之前他是做足心理准备来到新都桥的，以为他将会看到她奄奄一息的身体。
现在却要眼睁睁地看着她生龙活虎地站在面前，却同时无可挽回地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所有人都知道她现在就好端端地坐在这，所有人都知道她活不了多久，她自己也知道。
可能哪一天就默默地走了，烟消云散，在人们的记忆深处消失，就像她从来没来过这个世界。
段笠觉得无法呼吸。
一股强烈的痉挛掠过全身。
他双手抱住脑袋，无助地低着头。
“别这么难过啦！”钟离意抬起头，轻快地说着，“说得好像多大点的事呢。等我走了，再过几十上百年你们也就下来了，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还能继续当同门师兄妹。搞得好像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似的。”声音越到后面也开始轻微颤抖起来。
段笠苦笑，没有回答，没有看她。他猜想自己一定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们在嘀咕什么呢？”钟神通问道。
他看不见钟离意，也听不见她说话。但是看段笠三人的神情痛苦，想必是有点情况的。
而且他们说话在钟神通看来，完全就像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似的。要不是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换做别人见了，一定会觉得他们三个脑子有点大病。
钟神通当然能猜到他们一定是在相互沟通来着。
段笠和林芝都心痛难以自拔，说不出话来了。于是齐壮实帮他们把刚才的对话全说了。
“钟师叔，”段笠突然打起精神，仿佛找到了一根稻草并紧紧抓住，“你刚才说她基本上治不好了，可没说完全不可能治好。那意思就是还是有机会的？哪怕机会微弱。”
这话说出口，他自己也没抱有希望，只是随口一说。林芝和钟离意也没抱希望。
然而钟神通沉思片刻，若有所思：“没错，是有机会。”
火炉里的烛光突然耀眼起来，一下子整间屋子全亮堂了。
“是什么方法！！”段笠一边叫着一边起身。林芝扶着钟离意也情不自禁站了起来。
“只不过这个难度太大了，基本上不可能做到的。”
“钟师叔，你就别卖关子了！”
“好吧。”钟神通知道，这个时候再卖关子，简直是给自己拉仇恨，“礼塘西边一百里路，有一个措普沟，里面有一座扎金甲博神山。
“里面生长着一种天灵七叶花，千年生长一株。采摘回来之后，我只能保证让她慢慢恢复，但不能保证她一定会清醒过来。”
“那有什么难的？！我们明天就去！”段笠三人都兴奋了起来，钟离意也绽放出发自内心深处的开心笑容。
“但是里面有一个巨大的妖神，名叫大黑天。”钟神通丝毫没有高兴的意思，“没遇上的话，你们还得费神去寻找这株罕见的天灵七叶花。遇上的话……你们可能都活不下来。”
“没事！活不下来，正好我们就和她一起下地狱了！”
段笠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他。连他本人也惊讶自己会如此说出口。
“没错！真遇到了不测，我们一起赴死就好！”林芝突然也挺身而出。自打认识林芝以来，段笠也是第一次见她这么激动。
齐壮实哈哈大笑，“既然段兄和林芝姑娘都愿意陪着钟姑娘去赴死，那我当然也不能落下了！”
钟离意怔怔地看着他们三个，眼眶湿润。
钟神通同样也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段笠、林芝和齐壮实。
他突然很眼红，很艳羡，很钦佩。
这是何等英雄气概的年轻辈弟子。
在他们身上，居然能见到修仙界许久未曾见到的那种充满朴实感的仗义，以及朝气蓬勃的勇气。
他什么话也没说，也不再阻拦。他只是觉得很感动，又觉得很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