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早点睡吧，外面......天都黑了。”
许惑看着母亲那无神的双眼，心里无比酸楚。
“唉......”长长的叹息声中，秦云伸出手来，熟练而准确地摸向了儿子的脸，“娘睡不着啊......你爹......都十天没回来了。”
感受着母亲掌心老茧的触感，许惑心尖儿上，仿佛又被针扎了一下。
“娘你放心吧，林阿伯和吴二叔已经回来了，爹......肯定就在路上。”
“唉......”
不知过了多久，在幽暗的烛光中，许惑看着母亲脸上突然蔓延的皱纹和那丝丝缕缕的白发，听着那渐渐匀称的呼吸声，握紧了拳头。
他将蜡烛熄灭，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陈旧的大门难以抑制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许惑心里一紧，连忙回头看去。
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但听见母亲呼吸的节奏并没有发生变化，便放下心来，迈过门槛，转身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
“呼——”
深深呼出一口气，许惑缓缓抬起头来，望向了天空。
映入他眼中的，不是繁星密布，也不是明月高悬，而是......一望无际的，暗红色的浓雾。
天空是暗红浓雾，可地面上，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惑哥，秦婶儿睡了？”
一个少年捏着嗓子的声音，打断了许惑的凝望。他转头望去，正看见一个身形瘦削，肤色黝黑的十四五岁男孩，正拎着一把杀猪刀，向着自己招手。
“咱们走吧......”
男孩细声细语，似是怕吵醒了屋内睡着的秦云。
“走。”
许惑点了点头，抄起门边儿上杵着的一把大砍刀，紧紧握了握，快步向着黝黑男孩走去。
“吴猛，你爹还好吧？”
二人借着周遭房屋幽暗的烛光，并肩走着，许惑转头看向黝黑男孩，语气温和地问道。
“我爹......可能要不行了。”
吴猛低下头，不想让许惑看见自己忍不住流出的泪水，手中的杀猪刀却忍不住颤抖。
许惑不再多问，只是拍了拍他的后背，两人就这样沉默地走向村头。
封石村，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边境山村，连载入天槐小国地图的资格都没有，这就是许惑生长的地方。
小村就如这四周环绕的群山，仿佛被凝固在世界尽头。一代代的村人出生又老去，悄无声息。
许惑一直都觉得，自己和父母，还有村里的玩伴，能一直这样平静安详地生活下去。
但如今，一切都变了。
十天前，许惑的父亲许充，如往常一样背着那张全村最强劲的大弓，和村里几个同样精壮的汉子，一同入山打猎，这本是村民再寻常不过的生活。
“小惑，爹晚上就回来，照看好你娘，别让她摔着。”
“老爹放心！”
父子俩默契一笑。
这本是自从秦云身患眼病目盲后，爷俩时常重复的对话，却在此时此刻成了压在许惑心底的大石头。
父亲他们出发那天的当晚，天空便像是被涂抹了一层厚重的胭脂，变成了暗红色，而大地，却漆黑如墨。
想到父亲在那漆黑的山林中，已度过了十天，许惑的心中寒意如浪潮袭来。
“你们俩滚回到后面去！”
刚走到村口，许惑便听见村长石丙三的呵斥声，随后便见一个汉子一手拎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孩童，向村里跑去。
“小惑，小猛，你们俩站在你齐二叔后边儿，等那东西来了，照着脖颈子砍！”
此时的村长，佝偻着身体，手里却握着一柄打獾子用的长叉，警惕地向村外张望。他身边排列着的，则是村里几乎全部青壮劳力，不论男的女的，都满脸紧张警惕之色，手握着柴刀斧头，盯着村外。
许惑和吴猛走向一位人高马大，手里握着草叉的庄稼汉，那是齐二叔。
见二人走来，往日里总是笑容和煦的齐二叔，此刻却是面目肃穆，也不言语，如村长一样，凝视着村外漆黑的夜色。
说来奇怪，这天空红雾弥漫，大地却是漆黑无比，若非插在石缝间的一根根火把，定然伸手不见五指。
许惑双眼阴沉，死死盯着村口外黑暗中的动静。
场中再无人言语。
封石村真的很小，不足两百人，整个村子窝在山坳里，只有西边儿一个出入口。
故而，当十天前，在无尽黑暗的掩护下，那似人非人的怪东西，冲入村子里，吃了村长家的老黄狗，以及村子东把头孙婶儿家傻儿子之后，平时便暴躁如公牛的村长石丙三，直接是面目狰狞地指挥着全村的青壮，先是一拥而上，将那两只怪物剁成了臊子，随后便轮流守在村口，等着那些东西再次来袭。
整整十夜，村子都在这紧张的气氛中艰难度过，却再未放一头怪物进村！
许惑看了看不远处，那被山石遮挡的一处漆黑角落，咬了咬牙。
那里堆放着几十头怪物的残骸。
“呲——”
黑暗中，突然传来令人脊背发凉的嘶鸣声。
“来了！”石丙三的怒喝声炸响，随后就见老人佝偻的身躯向前猛地一突！
嚓——
铁叉穿刺的声音传来，借着着火把随风律动中闪烁的火光，许惑看见一张惨白的，没有五官，却在脖颈处开出一张硕大竖口的脸！
此刻，这张脸被老人熟练一叉一穿而过，而那怪物同样惨白的四肢，正剧烈地抽动着。
这就是近日来，不断骚扰村子的怪物。
初次见到时，村人都被它那似人非人的外表所惊吓，可当暴怒中的老人拎着铁叉冲向怪物，誓要为阿黄和傻娃子报仇的时候，村人们便也热血上涌，一同将那鬼东西碎尸万段。
于是就这样，在惊与怒的交织之下，村子竟成了固若金汤的要塞。
“啊！”石丙三身后，孙婶儿拎起柴刀便向着怪物脖颈砍去，一刀不够两刀，两刀不够三刀，边砍边不停咒骂，边骂边嚎啕大哭。
她儿子就是被那怪物吃掉的傻娃子。
这样的一幕，这几日来村里人已经看了很多次，包括许惑，但每当看见孙婶儿那扭曲的面孔，都让他心里堵得难受。
“畜生！”
齐二叔大吼一声，狠狠一叉刺出，正中另一头怪物头颅！
许惑和吴猛连忙冲上前去，举起手中砍刀，便向着那怪物脖颈挥舞。
火光之下，那怪物很快便彻底安静下来，许惑和吴猛在村长的指示下，费力地将那两头怪物拖入山石遮蔽的黑暗中。
靠着这样的方法，经过了四五轮怪物的袭击后，村口终于风平浪静。
时间很快过去，当许惑转过头去，发现东边天空暗红色的浓雾中，出现一个鲜红的圆点时，他便知道，这一夜又过去了。
“村长，你们回去休息，这里有我们守着就行。”齐二叔走到村长面前，看着老人微微颤抖的双手，语气恳切地劝道。
这一次，石丙三并没有像往常那般固执，他是真的累了。点了点头，带着几个同样疲惫的村民，强拉着许惑和吴猛这俩半大小子，举着火把，向着村里走去。
“都回去歇着去吧。”到了自己家门口，老人把火把递给许惑，摆了摆手，回了屋子。
......
村民各自离开，而许惑则是送吴猛回家，顺道看望一下吴二叔，也就是吴猛的父亲。
“娘，我回来了！”吴猛嗓音有些嘶哑，想到父亲的情况，就忍不住想落泪。
许惑则是另一种心情。
浓雾降临的第二天，当怪物被村民合力清理之后，村外走来了两个步履蹒跚的汉子，其中一个，便是吴猛的父亲，吴正。
他们就是和许惑父亲许充一起入山打猎的同伴。
所以在得知这二人平安归来后，许惑心中充满了希望。
然而，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八天，父亲还是没有回来。
吴家门前，吴猛不停敲着门。
“娘？娘你开门啊！”
半晌，屋内没有丝毫动静，吴猛有些急了，于是急促地敲着房门，大声呼喊。
“娘！你听到了吗？我回来了！”
呲——
屋内传来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