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长生望着这座高楼。
这座海上高楼的装饰并不像是大陆人的风格，整座高楼由材质不明的木质材料和大理石组合拼凑构成，这栋楼一共有八层，每一层都有窗户和门户，只不过现在都关得紧紧的。
高楼的门户和窗户外都雕琢着怪异的浮雕，不过涂在上面的的油漆呈现某种难以形容的鲜红色，像是那些从海里捞上来的虾子被煮熟后虾壳呈现出来的颜色，远远望去，整座高楼就是一根红彤彤的柱子。
“……这一次碰到正主了？”
白长生双眼一凝，这些浮雕对他来说算是比较熟悉，因为就在刚才他回忆了一遍，并且把它们记在了纸上。
这座高楼的浮雕纹路跟记忆里面的那座八段锦楼非常相似，相似到白长生都觉得这就是今天第一次幻境之中出现的八段锦楼。
不过有一个地方不一样，那就是正门处的浮雕花纹——记忆里面的正门雕刻着的是两只似兽非兽的兽面浮雕。正门的上方原本还挂着一个牌匾，上面用海妖的文字写着八段锦楼这四个字。
但是这个海上高楼不一样，不仅没有牌匾，正门上还是一个双身的佛雕，这两尊佛雕从下往上，从腰部开始分裂成两个人。左侧一人面容安详、双手合十，身上穿的是寻常僧袍；右侧一人面相狰狞、手持狼牙棒和盾牌两种兵器，身披坚甲战衣，他们共用一条披帛，以表示他们二人双身一体的状态。
“双子金刚明王法相？拿这个当门面，是警告的意思？”白长生挑了挑眉。
双子金刚明王，是万佛时代极少数传承至今的法相，其最大的用途在于镇压与度化。
双子双身，一身善念度化，一身金刚伏魔，当初八百神人反攻深渊，深渊八柱之一的大无相天魔王就是被神人们结阵施展的双子金刚明王法相镇压，魂魄被渡尽消散，肉身被彻底撕裂，形神俱灭。
但是，这里的浮雕没有半点法力波动，也就是说，这并非法相或者法阵，仅仅只是一个双子金刚明王的浮雕。
在东大陆，除了神人官方设置的双子金刚明王法相大阵之外，民间所用的双子金刚明王大多都是用来镇墓或者厌镇那些在人们眼里面属于邪物的东西，一般这些东西都是被铁棺浇灌封锁埋葬，然后上设双子金刚明王像，警告过路人不要靠近或者挖掘。
如果不是当初造门的人乱来的话，双子金刚明王在这里起到的作用应该与东大陆的情况差不多，属于警告，警告外来人不要擅自入内，里面镇压着极其可怕的凶物邪物。
有类似邪物的东西？
白长生眉头轻皱，再次回忆今天提笔写下的虚妄执幻，白长生对这场虚妄执幻印象很深刻，一方面，时间还短，这是第一场幻境，今天上午刚刚经历过，距离现在的时间点并不遥远，所以白长生记得很清楚；另一方面，幻境持续的时间很长，有足足一个多时辰，如此长的幻境在虚妄执幻之中也属于罕见，直到现在，白长生仍然能很轻易地回忆起八段锦楼所有的内容。
于是，跳过那场金佛的战争场面，那栋漆黑如墨却与眼前高楼极其相似的八段锦楼再次映照到白长生的眼瞳之中。
那是一座漆黑如墨的高楼，除了颜色与门户图案之外，与眼前的红色高楼几乎一模一样。
但是记忆中的场景与眼前的这座高楼还是有着不一样的地方，那座漆黑如墨的高楼稳稳扎根在一片广阔的冰层大地之上，寒意从脚下冲起，四面八方有活物来往，那是一个个水墨般的黑影，他们是某种类人生物，可能是海妖中的鱼人，也有可能是人类，但毫无疑问，他们都有着类似人类的躯干。
此时此刻，这些水墨般的黑影各走各的路，很多黑影个体用袋子过肩膀扛着东西，又或者身上背着五花八门的东西，有的能看得出来，比如说海中的鱼类、某些瓷器等等，但更多的因为黑影太过模糊，无法辨别清楚。
但是他们的目的地，都是那座漆黑的八段锦楼，白长生重新回想起了这一幕，记起了那座八段锦楼的正门。
那两头似龙非龙似虎非虎的巨兽头颅的纹路在记忆中依然清晰可见，八段锦楼的牌匾还挂在正门口上方，与现实世界眼前的双子金刚冥王浮雕形成鲜明的对比。
但是这并不是最具冲击力的比较，在那场幻境之中，白长生随着人群走过了整座高楼，在记忆中的最后一幕，那座漆黑如墨的八段锦楼轰然崩塌，尖叫哭喊如平地惊雷般炸响，混乱弥漫到每一个黑影身上，那些黑影四散而逃，尖叫与哭喊也都出自他们的嘴中，他们的下场如何？白长生不知。
因为他们走着走着便如同烟雾般消失溃散，即便经历了很多次，白长生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因为幻境的结束，还是因为他们在现实就是这样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溃散掉的。
最后的最后，是唯一有颜色的两个女子，一个白衣，一个蓝衣，但是身上的衣着装饰都毫无例外地华丽，那个身穿蓝衣的女子在白衣女子的怀抱中化为崩溃四散的流水，而白衣女子被崩塌的黑暗掩埋。
回忆到此结束，白长生思考着双子金刚明王浮雕的意义，最终还是拔出了短刀。这是他第一次见过与自己幻想之中如此相似的场景，这道门的警告压不了他一探究竟的好奇心。
“铿——”
手中的短刀落下，刺入了正门中间的缝隙之中，短刀的影子随着火花自上而下一闪而过，白长生收起短刀，伸手抓住上面浮雕的空隙，这副皮囊上的肌肉猛然收缩，力量源源不断涌出，然后就是猛力往外一拉。
“知～咔咔咔———”
这两扇厚重正门的开启导致了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白长生双手各自再往左右一推，正门彻底洞开，然而，映入眼中的景象却是一片诡异的黑暗。
明明外面太阳高悬，阳光肆意洒落在冰层之上，照亮着四周的景象。然而，从外界而来的光明却完全无法刺破高楼内部的黑暗。那些光芒只能停留在白长生向内至多一丈的范围，更深处的光似乎被黑暗直接吞噬掉了，没有任何的反射，从外面往里面看只能是一片黑幕。
遮天蔽日大法？
白长生一边回想自己上一次见过这种初浅法术是什么时候，一边一抬手，一个足足有脸盘大小的巨大蓝色火球凝聚了出来，但是这还没完，只见这一颗熊熊燃烧的蓝色火球变换不定，数十根触须般的细长事物从蓝色火球上延伸出来，这些触须般的火焰实体如同归巢的灵蛇涌进那片黑暗之中。
“轰———”
当这些触须般的火焰实体钻入黑暗的时候，某种东西似乎在瞬间被燃烧掉了。也就是那个瞬间，蓝色的火光与外面的太阳光几乎是同时照亮了高楼的内部。
一模一样。
看到高楼内部的场景，白长生心中浮现起这个想法。
那确实是与幻象之中的八段锦楼一模一样的场景，这里摆放着无数盖着彩布的桌椅，现在，这些桌椅现在都蒙上了一层灰。在梦里面，这里是人山人海，无数黑影进入和离开，涌动争先，坐在自己椅子上，几个人甚至十几个人围着自己那张桌子，在这里交易，如果没有那些水墨般的人影，白长生相信，这里的一楼，也会是这般空旷的光景。
但还有一个地方，不太一样，正中间的那张厚重红木方桌，也是整个一楼最大的那张方桌，上面没有盖着彩布。
而且桌子旁，木椅上，还坐着一个人影。
白长生手一握，蓝色火球破碎，一道道触须般的火焰实体在高楼内部的一楼游动，与外面照射进来的太阳光一并充当照明的光源。
做完这一切，白长生走了过去，随着距离被拉近，人影被看得清清楚楚，原来，那个人影并不是一个活物，而是一个放置在椅子上的类人木偶。
木偶有常人大小，制作得相当精巧，不仅手脚关节样样俱备，而且还涂上了漆，身上还穿着特制的衣服，木偶的手里还捏着一块五颜六色的抹布，跟那些盖桌子上的彩布是一种画风。
唯一不符合这木偶的精巧做工的地方在于木偶的脸部，木偶的脸只是绑着一张用白纸胡乱画上去的笑脸，看上去极其潦草，整个木偶现在也跟其他的桌子一样，全身上下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白长生摸了摸这张唯一没有盖上彩布的方桌，嗯，没有粘手的感觉，指尖更摸不出灰尘，再摸一摸方桌旁边的木椅，也没有灰尘，甚至有一种湿润的感觉……
像是时常有人用沾水的抹布定时清理一样……
想到这里，白长生瞅了一眼那个木偶手中的抹布，那块抹布看起来没有沾水。
白长生伸手，用手指敲了敲木偶，搓了搓木偶手里面的抹布。
没有湿润的感觉，触感就像是在太阳下暴晒很久的普通布料，确实如他的直觉一般，不像沾过水。
桌子上这么湿润，感觉就像是刚用抹布擦过没多久，这抹布这么干，不像。
白长生又去看了看其他的桌子，除了那尊木偶，没有更多的发现。
于是，白长生转悠了一圈之后，打了个响指，触须般的蓝色火焰消散，而他本人踩上了直通二楼的阶梯，哒哒哒的声音在楼内回荡，最终，白长生的身影消失在了阶梯的尽头。
过了一会，那木偶的指头忽然动了动，随后整个手掌都动了起来，这个木偶将那块抹布收起，动作悄然无声，转过头，那张用纸画成的笑脸看着被打开的正门，紧接着木偶离开了木椅，它目标似乎很明确，就是为了离开这座高楼，直扑外面的世界。
然而，就当这木偶触及到门外照射进来的阳光的时候，它忽然间不动了，下一个瞬间，那张用纸画成的笑脸忽然模糊起来，像是被某种液体渗透。
木偶全身关节也发出了奇怪的咔咔声，仿佛用尽全力，然而，木偶依然只是保持这个向前冲的姿势，一动不动。
如果有人能够近距离仔细观察木偶的周围，会发现很多细密的透明丝线重重缠绕在木偶的身上。
丝线编织出天罗地网，木偶就像粘在蜘蛛网上的苍蝇，越是挣扎，透明丝线的束缚就越强大。
而此时，白长生的声音从木偶背后悠悠传来：
“这么快就按耐不住了？我还以为，一个如此能够隐忍的邪灵，还能够忍更长的时间呢，不过也好，省我一番功夫。”
话音刚落，少年般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木偶的前方，白长生的手掌按在木偶的脸上，漆黑的瞳孔在下一刻化为诡异的碧绿色，仿佛燃烧着熊熊鬼火，按在脸上的手掌也发出惑乱心神的幽幽绿光。
“魅灵，你好大胆，敢算计到我头上！”
片刻之后，白长生脸色一变，脸庞上第一次流露出近似杀气的情感，手掌用力，蓝色火焰喷涌而出，将这个木偶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