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辽国都，皇宫暗牢。
挂壁灯火明灭隐约，昏黑室内的地底腾起寒气，流动的风从打开的石门外吹进来，倾得蜡花弯身欲断。
有人踏着节奏散漫的步子走近，石门轰然被关闭。
与此同时，黑衣狱卒猛扬胳膊，一盆刺骨冰水刹那间浇在了被绑在十字囚架上的红衣少女头上，还没来得及融化的细小冰碴砸在她脸颊，冷疼一瞬侵蚀了她神智，逼她苏醒。
“咳咳……”殷罗吸入水汽，呛得她咳嗽起来。紧接着，她睁开眼，可还没等看清眼前情景，又呕出一大口黑红血团，上半身莫名传来的痛觉激她打了个哆嗦。
下一秒，耳畔有青年男子的声音响起——
“孤身闯到海砚山下，凭一己之力屠灭辛一保带的百名精兵，竟然还活着？”
这声音带着些沙哑阴沉，特有的腔调与记忆中某人重合，殷罗皱眉朝源头望去。
只见一身穿明黄色龙袍的青年勾笑立在她身前，他长得很白皙，甚至有些病态。不似泗子亓那清瘦的孱弱，这青年连骨架都很小，看着三十来岁，却像营养不良一样。
龙袍罩在他身上，不单不显得富贵，甚至有些违和。也许是因为他的瓜子脸下巴很尖、也许是因为他大双眼皮眼珠子略有些外突、也许是因为他咧开的笑带着些奸诈狠毒，总而言之，他给殷罗一种尖嘴猴腮的感觉，似市井里最会做生意的那种坑钱商人。
她忍着浑身冷疼，朝他扯出一抹笑，“既被抓来你地界，要杀要剐便随你。”
青年皇帝微张唇，是纳闷探究的神色，“你知道这是哪儿？”
“北辽新帝，”殷罗笑着垂眼，半点不像个阶下囚，倒像是坐在了赌桌同对面的万洛新押注，“听闻你在皇宫地下设了座暗牢，专门严刑拷打诛杀叛臣乱党。我不过大梁平民百姓，能在这儿死，还要借你的光。”
“不不不，你可不是寻常的大梁平民百姓，”万洛新回她一笑，但眼里全是算计敌意，“大梁平民百姓，可没有独闯北辽军营的胆子。”
“逼急的兔子会咬人，是辛一保欺人太甚，”殷罗直视他。
万洛新颔首如在赞同，“你都将他杀了，至于端的什么理由杀他，朕也不感兴趣。你的解释，换不来辛一保复生，所以不必多言解释。”他伸手想摸殷罗的脸颊，红衣少女偏头他手落空，却仍不气不恼，反是笑得更邪恶，“但你杀了北辽的将军，总得赔给朕点什么吧？”
殷罗警惕后缩，试图离凑上来的万洛新远点，无奈空间实在狭小，她刚往后缩了半寸，后脑勺就紧紧贴在囚架木桩上，万洛新近在咫尺的眼微眯着，淌出无尽的胁迫。
好似北辽铺天盖地的风雪。
她见状轻笑两声，眉眼上扬，心道既然如此来啥接啥，发问道：“你想让我赔什么？”
万洛新望着少女逐渐恢复平和自然的神情，皱眉颇为不解。
他不明白，她看起来才十七八岁，怎么能做到如此淡定呢？
先是孤身灭了他的北辽百人军营，被抓来暗牢见到他不应该惊慌失措跪地求饶吗？
这是之前在这儿殒命的所有人的一致做法！
那些人害怕的尖叫，他们越害怕，万洛新越兴奋。他会用烧红的烙铁压在他们的心口上，然后以烙铁尖做笔，在他们身上勾画他们自己的名字。他会用盐水泼在他们伤口上，望见他们疼得流出眼泪，万洛新是那样的自豪！
他觉得自己成功了，成功的将不听他命令的人折磨得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他喜欢放老鼠和野狗一点一点啃噬他们的尸身，让他们死也不踏实、死也体无完肤。
红衣少女嘴角明晃晃的笑刺痛了万洛新的眼睛，他突然跟疯了一样，发力恶狠狠掐上红衣纤细的脖颈。
力道大得出奇，挤压殷罗喉管，喘不上来的那口气憋得她原本冻得发白的脸色骤然闷红，但她嘴角笑出的弧度更大，这样看上去竟比万洛新更像个疯子。
她咧开嘴，干涩的唇随动作扯开，渗出鲜血把发白的唇染红了。
万洛新在她快要断气前一刻停止施暴，他紧紧盯着红衣脖子上的手印，“真不怕死？”
殷罗舔掉唇上的血，毫不在乎她方才濒死，那双凤眼中多了些蔑视，“求之不得。”
先前听过不少关于万洛新的传闻，她知道，眼前这披着层人皮的青年皇帝，骨子里是个彻头彻尾的疯狂变态。
他以折磨别人取乐，别人越怕他他就越开心，别人越痛苦，他就越满意。
她偏偏不如他的意，剑走偏锋险试一招，说不定能在这暗牢活下来，伺机逃出去！
自从海砚山下与辛一保对战后，她体内的真气几乎衰竭了，那一式求雨，用光了她十几年来积攒的内力，如今想强行从暗牢脱身，恐怕难如登天。她要尽力活下，静等合适时机。
万洛新闻言笑出声，“但朕不想杀你。”他不转身就向后迈步，左手摸向下巴打量绑在囚架上的肆意回望他的红衣少女，良久，他问着：“据说，你还有个名字，叫殷荷澜？”
殷罗呵呵一声，“这需要据说吗？”
万洛新皱眉点头，“好像确实不需要。无论是你爹还是你娘，在天下三国，都挺有名的。”他直击殷罗痛处，话里藏刀再道：“只可惜，他们一个死的早、一个不要你了。”
殷罗心跳一停，然面上却满不在乎的回复：“那又怎么样？”
她在记忆里搜寻着有关万洛新身世的信息，垂眼一字一句：“总比你强吧？听说你母妃刚生下你便被你父皇赐死了，自己爹杀自己娘的，才少见呢。”她说完扬唇挑衅。
万洛新显然没想到她敢当面怼，他再皱眉，看殷罗的眼神都添了些新奇。
“你想惹怒朕，逼朕杀了你？”万洛新试图为她这极其大胆的行为找理由。
殷罗面不改色，“随你杀不杀，我一贯爱说实话，你爱不爱听都跟我没关系。”
“真是个有趣的丫头。”万洛新走到烧热的炉火边，侍弄起那柄烙铁，“东海王给朕传了信，说你与南夏那位摄政王私交很深？如果朕今日毁了你的面容……你认为，池临静还会跟你再有交集吗？”他敛下的眼底，有殷罗看不到的浓重试探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