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矛盾从一开始就是无法调和的。
楚楠明白这一点，他搓着眉头，看着桌上被收叠在一起的餐具，感到烦恼一点点流出脑海，而很少见的，他现在完全想不出该如何继续处理这件事情，最终也只能幽幽地叹了口气，端起餐具，转头看向塞莉希：
“你们在哪儿洗盘子？”
“啊？一般都是康利宁女士负责这些饭后的整理啊之类的。”塞莉希眨眨眼，有点窘迫。
“懒狗。”楚楠哼了一声，做了个鬼脸，在餐厅里扫了一圈，发现隔间有个小门，走近，推开，往里面一瞧。
果然是个很宽大的准备间，从洗盘子的水盆到烹饪的灶台一应俱全，虽然不知道不是住户的外人能不能随意进出……他后退半步：“塞莉希，你去和康利宁女士说一声吧，我先把餐具放进去。”
“好。”女神官点点头，推门走出餐厅，水洗白的圣职者长袍随着小跑摇摆。
楚楠走近准备间——或者这个准备间和厨房的公用空间，找了个水盆放下餐具。
旁边摆着一团看上去有些日头的干燥植物制品，软软的，rua起来很像穿越前他熟悉的那种橡胶海绵，拿起它，再看看正安防在旁边的小瓶装液体，这大概就是异世界的洗洁精了吧？
稍微挤了一点出来，涂在手里嗅嗅。
呜喔，什么怪味儿。
清清凉凉，闻起来很像薄荷，但又带着和那辛辣冷气完全不同的甜香味，是加了什么水果的香精吗？还是这种植物本身就是这样——嗯，该怎么说呢？倒是莫名其妙让他想起了昨天塞莉希涂在他脸上的治愈药水。
“……”挥开杂念，楚楠开水，打湿‘海绵’，团出泡沫，轻轻刮过餐具上食物留下的油渍，轻轻松松露出瓷碟本身的白净，打满泡沫，往旁边一叠。
慢慢悠悠地忙活着手上的动作，他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来为自己开解些压力。
楚楠是个喜欢动手的人——不是指那个方面用手，只是单纯的……
可能是因为性格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出于成长环境的关系？他是个很喜欢把想法藏在心里的人，越是杂乱，烦躁的事情就越是喜欢一个人堆在胸中而不吐露。
这样一直堆积下去自然而然地很容易出现精神压力啊、影响睡眠啊之类的问题，楚楠在成长中的某一阶段也深受其烦，于是他学会了用一些劳动，一些手上的动作为自己转移注意力，也同时可以帮助自己思考，滤清自己想法之类的。
如果给他一张纸，一根炭笔，他就会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磨磨蹭蹭自己涂抹绘画一整个下午，直到把那些烦乱的思绪全部捋顺或是彻底抛开，但是面前没有。
异世界的纸张和炭笔钢笔可不如他预想中的那样便宜，灰城又没有那种特别厉害的出版社可以帮忙宣传和发售，所以最初阶段靠当文抄公画漫画写小说赚钱的故事也自然而然地破产了。
……现在也只能先用刷盘子来转移注意力了。
水流洗去指间的泡沫，抚落白瓷表面的油垢，楚楠慢慢地将它们擦净，重新摆齐，最后终于轮到那口满载着炖菜的大锅了，‘橡胶海绵’在锅中一圈一圈画着圆，露出锅底原先的铁色，发出嘶磨的沙沙声。
身后的门被推开了，康利宁女士有些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楚楠先生！您……”
她愣了一下，看着旁边洁白的瓷碟和已经垒放好的餐具，眨眨眼：“楚楠先生……辛苦你了，哎呀，这种事情本来留着让我来就好了，真是的……”
她抿嘴笑笑，摸摸脸：“怎么能让未来的客人做这种杂事呢……”
“没关系的，其实也不麻烦，倒不如说，反而给了我一个安静思考的机会吧。”楚楠摇摇头，低头继续慢慢地刷锅。
厨房里的空气凝滞了几秒钟，楚楠最终还是选择由自己打破沉默：“康利宁女士听说过了吗？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诶，是有大魔跑进灰城了吧，好像是那个工头受到袭击了？昨天晚上成群的城卫和安保官列着队跑过这周围，把冒险者之家周围的建筑都检查了一遍，我们这儿的两个冒险者住户今天一大早就在聊这个事情呢。”
康利宁女士叹了口气：“我也是从那个时候才反应过来的，说不定那个大魔已经跑进了我的公寓里？但是没想到……其实是个半精灵啊。”
“康利宁女士怎么看待半精灵呢？”楚楠没有回头。
“可怜人。”管理人女士没有犹豫：“他们是战争的遗腹子，也许是他们诞生的太早了？毕竟三十年战争才过去17年，也许到了50年后？100年后？也许到了那个时候，如果人类和精灵之间再没有发生战争，又或者人类和精灵能够相互建立友谊的时候，他们的诞生才会受到别人的认可与祝福吧……”
“是这样啊。”楚楠点点头，没有表情：“是啊，他们诞生得太早了。”
“这件事情……就是这样不好评价吧，毕竟西方大公国国境内基本没有半精灵，我也是打出生以来才第一次见到半精灵，这些人现在虽然被联统帝国承认公民身份，但是人类和精灵之间的仇恨太深了，这种事情不是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可以改变的。”
康利宁女士轻轻叹了口气，和声安慰楚楠。
她看出了这个年轻人的纠结，真是善良的人，但是这种事情……
正如她说得，实在不是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可以改变、甚至接触的。
“昨天晚上被大魔袭击的人，是工地那边的工头哦，之后有个冒险者救了那个工头，却陷入了危险，到了最后，是那个半精灵救了他们两个人。”楚楠简单地把自己的存在从那起事件中略过。
“是这样啊，那她应该也是个好人吧。”管理员女士看上去有点惊讶，点点头。
“嗯。”楚楠应声，他搓搓手，冲洗掉炖菜锅里的白沫与残渣，那些随着水流垂落的残渣掉进漏口，被滤网的铁丝遮挡，刷净锅，用一旁的干毛巾擦干，楚楠拎起滤网把食物残渣丢进垃圾桶，转过身，拍拍手。
“做完了。”
“辛苦你啦，楚楠先生。”康利宁女士微笑。
“塞莉希呢？”楚楠问。
“她跟着那个半精灵去楼上了，现在应该在她的房间，或是自己的房间吧。”康利宁女士的脸上闪过一丝难掩的担忧——还是在担心塞莉希的安全吗？
“康利宁女士知道那个工头大叔吗？我……啊，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我其实还是个没有住处的菜鸟呢，现在就在治愈教会的难民营里借宿，今天早晨我正常起床之后去治愈教会里向神皇祷告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个大叔呢，虽然伤得很重，但是现在已经恢复了不少了呢。”
楚楠在裤子上擦擦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诶——那我可期待您选择入住冒险者之家的那一天了，请一定要赏脸入住哇。”管理员女士合掌，微笑，她接上楚楠的问题：
“那位工头的话……我……嗯，该怎么说呢，认识是认识的，但是不知道名字，毕竟平时也只是在工地那里做些监工纪录的活计，这周围的大家也都只是称呼他为‘工头’而已。”
“是这样啊。”楚楠点点头。
“大家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楚楠眨眨眼，补充着问了一句。
“嗯……”康利宁女士竖起食指贴着下巴：“是呢……大家好像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叫什么，他来买东西，大家也都只是叫他‘工头’而已，他也好像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名字呢。”
“是这样啊。”楚楠点点头：“不过他还真是惨呢，居然会被大魔盯上，真可怜啊。”
“是呢。”康利宁女士附和着点头，她走进，对楚楠微笑：“谢谢你，楚楠先生，真是麻烦你了，明明是客人却还帮忙洗净了厨具……”
“没关系啦，毕竟能够吃到这么美味的午餐也是多亏了康利宁女士，这一点上我还要向您道谢呢。”楚楠点头致意。
他装模作样地挠挠头做了个‘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害羞害羞！’的模样，迈着有点浮夸的步子走到门，又转过身对康利宁女士点点头，接着拉开厨房的大门走回餐厅，沿路重新回到上层的台阶上，脚步轻缓。
是这样啊，大家都不知道那个工头大叔叫什么啊。
那可真是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