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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侠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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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间又下起了鹅毛大雪,昏暗的天色被那雪粒映出隐约光亮。

女子孤身一人跪在一座坟包前,点点血色染红了她的青衣,她一点点将冥钱投下,四下没有半点声响。

火舌舔舐冥钱映照出女子清冷绝艳的面容,通红的眼中遍布血丝,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伤痕累累的右手紧紧握着一块染血的玉牌。

七年后,金陵云来客栈。

“今儿个我们就来说说风雅剑,那常竹本无名无姓一乞儿,据说是烟花女子所生,自幼受人冷眼。

七岁时被常家小姐所救做了常家家仆取了名姓,后又有幸得了机缘拜入无相山凌波道人门下,学成归来后第一件事却是屠了常家满门,一百七十三口无一幸免,据说当日正是除夕夜······”

“哎,老黄,我这就听不明白了,为啥子他要杀常家人呀!那常家小姐不还救了他吗?”

“我还听说何止救了他,甚至二人情愫暗生,差一点就成亲了呢!”

“对对对,我听我亲戚说除夕那日常家张灯结彩的!好像是要招赘婿来着!”

“咳,这个问题就得去问他常竹本人了。当时江湖上流传了诸多版本。

有人说常竹自小受人虐待心理扭曲,也有人说常竹与常家本就有不共戴天的血仇,还有人说那常竹是利欲熏心受人指使·······”

“此等忘恩负义之徒,怎么却偏偏叫风雅剑?”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常竹杀了常家满门之后,就去参加了解剑山庄的解剑大会。

凭借着一手九曲剑法一举夺得当年魁首,也取走了那一年问剑山庄所铸的风雅剑。”

“原来这风雅剑是他佩剑的名字,我还以为······”

“嗬,还真别说,这风雅剑还真就是你以为的。

只因那常竹生的也是清俊至极,平日里除了腰间佩剑,也喜随身带着一柄金纸折扇,风度翩翩,舞文弄墨更不在话下。

五年前还在这金陵城考了个举人哩!”

“初入江湖之人见他,往往被他表面迷惑,叫的人多了竟也真成了个风雅剑。”

东南角靠窗的位置一青衣女郎轻蔑一笑,旁桌人早观她许久立时笑道“小娘子也觉着荒唐?”

那青衣女郎面庞白皙如玉,眉下是清澈明亮的双眸,一头乌黑细柔的长发只用一根碧玉的簪子松松挽就,几缕青丝闲散的垂在耳侧。

她远远看去便如雨后青竹般清冷,偏偏眼角又多一颗泪痣带着恰如其分的风情,点缀了几分明艳,就像江南氤氲的春色无端动人。

“常五其人,忘恩负义,好狗给块肉骨头还听叫唤几声,这厮却连狗都不如。”

人是清艳无双,可说出来的话就不是那么动听了。

“不过是出生在秦楼楚馆之地,学了一身迎来送往的本事,通晓些粗浅文墨,这样的人也能叫风雅剑?”

“平白玷污了风雅二字。”

虽然这些很多人心里都这么想,但是敢说出来的却没有几个。

“哪里来的小贱人!不会说话我今日就来好好教教你!”

话音刚落一道绯红的长鞭带着凌厉的气势袭向青衣女郎的面容,众人扭头看去,却是一道红衣倩影向那青衣女郎袭去。

少女一袭红衣,一双美目中满是戾气,色若桃李,白嫩嫩的小手上染着艳色蔻丹却紧紧握着狰狞的七星鞭,平白添了几分煞意。

更令人惊诧的是那红衣少女竟与青衣女郎有五分相似!

有识得红衣少女的人赶紧拉着身边的人想低调的逃了,要命了!要命了!忘了在这金陵城凡是讲到风雅剑,十有八九避不开这个姑奶奶!

原来那红衣少女乃是常竹的义妹鸢乔,性子泼辣,听不得旁人说她义兄半句不是,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在这金陵城里也是独一份的骄纵!

那青衣女郎眼神锐利,迅速避开鞭影,身若惊鸿,嘴角带着一抹嘲弄的笑容,“怎么?他常五敢做,还怕旁人说?”

“你究竟是什么人!”

鸢乔初见那青衣女郎面容也是惊了一跳,又见她闪避自如,自知不是对手,便示意同行的护卫一起出手,誓要将这辱她兄长的贱人捉来。

青衣女郎足尖一点,瞬间闪身至鸢乔身前,腰间剑鞘轻击,鸢乔便觉腕间剧痛,一时间竟是拿不住七星鞭,胸口似有清风拂过随后又是一阵剧痛,喉间一口腥甜再压不住身子再站不住倒了下去。

鸢乔护卫们见状蜂拥而上将其团团围住,其中不乏有常竹雇佣的江湖好手。

领头的金刀李越甚至还是巨鲨帮的长老,也是江湖上颇负盛名的高手,以往在金陵城这位大小姐能横着走,也有这个原因。

围观者中不免有人为那青衣女郎叹息,如此美人,看来今日是要香消玉殒了。

却见那青衣女子依旧没有拔剑,只是身形如同鬼魅,指尖犹如春水轻拂过。

片刻功夫那些护卫便吐血倒地,只余李越一人,四下哗然!

那金刀李越方才急退数步,堪堪避开点胸而来的指法,心下暗惊这女子内力高深。

青衣女子气劲袭来便破开他周身防御,原本存了几分轻视之心,这下顿时一扫而空。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李越见同伴倒地也不再避战,抽出背后大刀只见刀光闪过二人便交上手来。

这下众人心想青衣女子总该拔剑了,却没料到别说拔剑了,便是那剑鞘人家都不屑于用了!

只见一双柔荑带了十分气劲瞬间闪至李越身后,柔柔的一掌下去直接打的李越一口鲜血喷出自此倒地不起!

好快的身法!好强的内劲!

座中不乏有江湖人士,莫不肃然起敬!这女子功力不俗,怕是已步入一流高手之列了!

更遑论人家剑未出鞘,只掌法指法便可置敌死地!

“告诉常五,今宵三更,常家常无虞,借他项上人头一用!”

青衣女郎并未再对鸢乔动手,留下一句话便飘然而去。

在座众人无一不心惊!

常家居然还有人在世!

常无虞?这莫非是常家小姐的闺名?也就是传闻中那位在招婿当夜被灭了满门的绯闻女主人公?

但看那常小姐显露出的武功,虽说风雅剑常竹成名数十年,可交上手来谁胜谁负还是个未知数哩!

况且现如今常竹在厉王府中做事,这女子敢放出话来,这是公然与南陈朝廷叫板。

若没有几分把握,如何敢这般行事!

玉楼笙歌,金池碧波,梨花如雪,芳草如烟。

金陵城中往来行人多重驻颜修面,穿着亦皆襟带飘香,如许繁华便是比那都城洛阳也是不差几多的。

其中不乏携刀带剑的江湖人士,给这温软旖旎的金陵城带了几许兵刀冷肃之意。

一声惊雷乍响,天公落下雨来,惊乱行人脚步。

往来匆匆,偏有一人青衣白伞逆着人流而行,她走的步伐不大,一步一步却极稳,仿佛山岳将崩也乱不了她半分。

天色渐暗,一小童不小心冲撞了她,常无虞便随手扶了一把。

那小童本急急慌慌,又与娘亲被人流冲散忍不住想哭,却在被常无虞扶起时愣住了神。

他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姐姐,在他愣神时娘亲一把将他拉过,朝常无虞连身道谢后匆匆离去。

若是她没看错,这青衣姑娘配着剑,约莫是江湖人,像他们这般小人物可惹不起。

常无虞前行的脚步极稳,身子挺拔的犹如一竿青竹,虽有几分瘦弱,却一往无前。

七年了,她终于回来了。

常家数年前乃金陵富户,繁华堆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

常无虞自小千娇百宠的长大,幼时有一持剑道人瞧出此女天资超凡当时便想带她拜入宗门,可常家父母舍不得女儿吃那学武的苦婉拒好意,后来才知那持剑道人乃是剑圣李青鱼。

谁知后来一场巨变,物是人非,她还是拜入了李青鱼门下。

昔日朱门红漆斑驳,鎏金的门环也满是铜绿,外墙满是爬山虎肆虐。

常无虞微微用力推门而入,入眼亭台楼阁久无人打理已是蛛网满布,依稀可见旧日影子,有几处地方还四散着暗红色的绸子。

那时阿娘兴高采烈的指挥着府里人布置的场景又飘过眼前。

她殷殷切切的盼着自己女儿能平安喜乐一生,兴高采烈地取出多年前埋下的女儿红来庆贺。

哪怕是那个女婿她多有看不上,一想到女儿欢喜也就算了,又不用离府能一直常伴在她身侧。

可谁曾想到大婚喜宴上,常五一付相见欢和着女儿红屠了常家满门!

常无虞不自觉手抚上心口,那里有一道狰狞的疤痕,那是她的夫君于大婚之日执剑毫无留情穿胸而过。

她眼睁睁看着爹娘被她选中的夫婿所杀,眼睁睁看着他一剑剑如宰杀牲畜般收割亲眷性命。

宛如恶鬼临世,修罗加身。

若非她的心长偏了半寸,此刻常家的血债便无人来讨!

往昔欢欣如烟,悲苦无限,莫大的悲怆时隔多年再次扣上她的心门,执伞的手因握得太紧而微微泛白。

青衣提灯缓缓步入长夜,最后一点天光也被吞噬殆尽。

劲风袭来,树影摇曳。

杀机暗涌,夜黑风高。

偌大的雨滴砸落在地,常无虞侧身避过身后暗袭,却半点不见竹伞摇晃。

她抬眸满是冷色,厉喝一声:“什么人!”

周遭无人应答,只有六道黑影如鬼似魅忽的出现,手中长剑不由分说便朝常无虞袭来,密密勾成一张剑网誓要将这女子擒住。

但见青衣微动,倏然凭空而起,身似轻燕掠过避开剑网跃上屋顶,旧瓦风雨飘摇本就易碎,可常无虞立于其上却如清风拂过纹丝未动。

此般身法便是黑衣者看惯江湖好手也眼前一亮。

六人对视一眼心中已有了章法,腾身而起落在常无虞身侧,齐齐出手。

他们几人皆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因种种缘由聚在厉王帐下,多少厉王不得见光的勾当皆是由他几人互相配合完成。

今夜被派来擒这小小女子,本有几分不满,可也正是这一份轻视却要付出血的代价!

常无虞片刻便做出判断,这六人可不像金刀李越那般好对付,只见白光一闪斩破雨帘,她终日挂在腰间的长剑出鞘了!

瞬息之间,剑光如练似霹雳斩破重重雨幕飞向六人,只听得那破空之声入耳,那领头的黑衣人感受到凛冽的剑意高悬于顶!

太快了!他手中剑一横勉强招架,兵戈相击发出“铮”的一声,待到他抬眼再看却是面前之人再无踪迹。

在身后!多年的在刀尖舔血练就的直觉促使他屈膝举剑反格。

但见那剑芒如鬼似魅在他后心闪过,贴着他的头皮擦过,黑衣人霎时惊出一声冷汗!

在这片刻交手之间其余众人也终于反应过来,纷纷持着利器向前袭去。

黑暗中只见剑影翩然,兵戈相接迸射出点点冷光,常无虞一手持剑一手执伞,一人对六人却丝毫不落下风。

这般从容的姿态惹怒了众人,太狂妄了!

自他们入江湖以来从未有人敢在对战之时不拼尽全力,众人心头莫不感觉是一大侮辱,于是手下招式越发凌厉,招招袭向那女子的要害。

却听二更鼓响,那梆子刚传来一声,六人便觉自己的对手失了踪迹。

重重雨帘隔了视线的瞬间但见那青衣女子剑光流转,分明她只有一人却似在一瞬间身形化作十余人,剑刃所向之处血珠喷洒。

四下血花飞溅和着冷雨,那六人如落燕一般被掀飞在地,五人当场毙命!只剩领头的黑衣人留着一口气奄奄一息!

“······燕临十三式!”领头的黑衣人睁大了双眼暗恨出声。

这是剑圣李青鱼的独门秘籍,当年域外高手打入中原,众人束手无策之际,初出茅庐的李青鱼便以燕临十三式重挫群英,名扬江湖。

多少年了,江湖上再没见过这么精妙的招数!

常无虞低头看着那领头的黑衣人,眸中满是漠然,问道“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看着指向自己的剑,剑身似雪似玉,那剑身上以小篆刻着两个字“应悔”。

他低笑出声,却因牵连伤处吐出一口血来,“应悔剑。你果真是李青鱼的弟子·····”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是某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那黑衣汉子说罢,便闭上了眼,愣是咬紧牙关再不说一个字。

常无虞见他如此,提剑便要做个了结。

黑暗之中却又有一人闪过,一根银针悄无声息射向常无虞体内。

常无虞闪避不及只得封闭周身气脉,再抬眼却见那领头的黑衣汉子正被一人扶起将向外墙离去,立时顾不得许多将长剑掷去封住二人去路。

她瞬间闪身至二人身边,一指如春水拂过,那领头的黑衣人本就身受重伤,再受这一指便立时昏死过去。

“师父!”那黑衣人似乎还是个少年,看此情形惊叫出声。

从来没有人受这一针还能有还手之力,这也是他师父教他的出其不意招数!

“解药!”常无虞掐着那少年的喉将人提起,只这片刻她便觉得周身有如万蚁噬心。

“在······身前······”那少年艰难出声,从怀中哆哆嗦嗦摸出一个瓷白药瓶。

常无虞倒出那药丸正要服下,临到嘴边又将其中一颗塞入那少年嘴中,果不其然看到那少年面露疼痛俨然这非是解药!而是毒药!

“竖子尔敢!”

孙同川冷不丁毒药塞入口中,立时痛的满地打滚,他想不到怎么会有人受如此剧痛还能有招架之力。

“说!这是什么毒!真正的解药在哪里?”

“此毒名为肝肠断,我也没有解药,主人只给了我雪玉丸可暂时压制毒性。”

他被常无虞踩着手浑身冒着冷汗,眼中遍布血丝,面上青筋都疼的鼓了起来,情状十分恐怖,哆哆嗦嗦地在怀中取出另一个白玉瓷瓶。

这回见他先服下情状有所好转,常无虞才服了药,体内万蚁噬心的疼痛虽未完全好转却大半被压制住。

“你奉何人为主?此行目的为何?”常无虞将少年提起掼到他师父身边,“你若不说,我就叫你与你师父死无葬身之地。”

“我说我说,求求你你放了我师父,”

孙同川自小被师父收养,多少次师父护在他身前,这一次生死关头他再顾不得许多了。

“是厉王殿下派我们来的,我听师父说,是要从姑娘你身上取一件东西。”

“何物?”

“一个玉珏,听殿下的意思当初常家被灭门时,殿下的人找了许久都没找到,想来应该在姑娘身上。”

“那玉珏有何重要之处?”

“这个小的真的不知道啊!厉王殿下没有细说,小的绝无欺瞒!求姑娘放我师父一条生路,小的愿当牛做马任凭姑娘差遣。”

孙同川连连磕头,惨白的面上全是冷汗。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月光穿破黑云落在常无虞的脸上,照见她的一双眼冷的彻骨。

当今天下,自金兵入侵大昭国破后,群雄割据,以沧山蜀道为界划为四国。

沧山以南是为南陈,厉王作为旧昭国主之弟,携勤王之军隔沧山天堑驻扎称王。

沧山已北至蒙内草原皆为金兵占领,末科尔入侵大昭占领洛阳后弑兄夺位号为北慕。

蜀道之上则为西蜀,由旧昭遗臣组成,以大昭原太子太傅丞相谢无故为首辅佐先帝幼子,致力于光复大昭。

蜀道以南则是百越,土司割据时有乱象。

如今常竹效力于厉王旗下,料想府中应有不少高手。

三更鼓响,朱雀街上,一道青色倩影立在朱门之前。

常府二字漆金镌刻在门匾上,红绸随着夜风飘摇,似是府中在办什么喜事。

此时门房大开,一小厮见到来人立时打起精神迎了过来。

“来者可是常氏无虞?”

常无虞面如寒霜,轻轻颔首。

“夫人请,主君已在厅中恭候多时了。”那门房恭恭敬敬的将常无虞引进门。

“你唤我什么?”

“夫人。今日主君已向所有人宣称,您是主君明媒正娶的妻子,府中人待您须得与他一般恭敬。”

门房看似冷静,实则身形有些许颤抖。

谁都知晓,主君于大婚之日杀了自己的妻子,现如今人家找上门来复仇,却令下人称其为主。

这不得火上浇油,让恨意越浇越烈,自己被派来接这煞神简直是寿星公吊颈嫌命长,这位一个暴起他小命就得交代了。

常无虞想过千遍万遍和常五再相见时的场景,绝不包括眼前这般。

男子穿了一身喜服,和那日大婚时一模一样,他站在厅中等着,像是一个迟了七年的新郎终于迎来了他的妻子。

记忆中那个冷厉的少年郎已长成了一个长身如玉的青年。

这张脸曾无数次的出现在每一个她快要坚持不下去的瞬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在仇恨中苟延残喘也在仇恨中挣扎前行。

门房只觉一阵风在耳边吹过,抬眼便见原本跟在身后的人已然暴起向主君持剑斩去。

漫天的杀意犹如实质铺天盖地向红衣男子笼去,瞬间已然到了眼前!

风雅剑出鞘,挡住了致命的杀招,“铮”的一声刀兵相接有明亮火光绽开,照见那应悔剑后常无虞一双冰冷的眼!

没有半点情意,唯有无尽的杀意冷的彻骨!

常竹近乎贪婪的看着眼前的女子,纵使再相见二人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可过往多少岁月,他在黑暗中踽踽独行,唯有一人如月光皎皎,辉映漆黑长夜。

应悔剑带着十分气劲撞到他胸膛之上,常竹顿时有一小口鲜血吐出,将喜服前胸染上一片暗色。

常无虞一击得手却并未有片刻松懈,步伐轻灵有如清风过境立时变幻身法向男子后心斩去,手中应悔剑锋芒毕露誓要取这忘恩负义之徒性命!

常竹少年孤苦,若非天资卓绝,绝没有可能被凌波道人收入门下。

作为关门弟子武学上却是一骑绝尘,一举击败前面几位师兄弟继承衣钵,自创的九曲剑法更是世间难逢敌手,先前若非心绪不稳,也不会这般轻易受伤。

但见常竹身形连转手中银剑挥舞,一招一式有如九曲江水涛涛绵延,澎湃的剑意带着万钧之势向常无虞劈头盖脸而来!

不杀不死!不死不休!

青年面容俊美如斯,然一双眼中有喜有痴却绝无半分后悔!

若时光倒回到七年前,他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常无虞毕竟不是七年前毫无还手之力的女子了!

应悔剑有如长空之燕,逐风而行,剑走轻灵飘然而动,但见她脚足尖轻点,速度也是不断提升,一时间一身化数人,竟如地狱爬出来的杀神,一招一式都带着无尽杀意!

“燕临十三式!”

常竹心中一凛,想来这些年她多有奇遇,竟是拜入了剑圣门下,此刻再也不敢小觑。

二人自厅中斗至庭院,胜负未见分晓。

风雅剑成名数载却压制不了初出茅庐的常无虞,她的战意似雨后青竹节节攀升,应悔剑越战越勇,剑气激荡引起涟漪阵阵。

雨幕重重,二人厮杀正是激烈。

却另有二人的脚步在黑暗中响起,鸢乔恨恨的看着那青衣女子,正是这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令自己失了脸面,又见那女子对常竹招招下死手更是怒从心起。

奈何府中诸位高手都被常竹下了命令今夜不准前来助阵,好不容易找到了刚回常府的褐衣人立刻就赶了过来。

“还不快去帮忙!”随着她一声娇喝,身后三个褐衣中年人加入了战局。

原是势均力敌的场面随着这三人的加入,常无虞的压力骤增,体内原本被暂时压制的银针之毒再度蠢蠢欲动。

那三个褐衣中年男人武功之高比之常竹也是不遑多让,这场杀局似乎注定了青衣女子的失败。

可天道昭昭,常家一百七十三口的性命仍未有交待,她怎么能死?她怎么敢死!

“还不退下!”常竹厉声喝道,手中剑势未停,“我不是说过,谁都不准过来!”

那后一句话却是对鸢乔说得,她从未见过常竹对自己这样凶,原本嚣张的气焰立时有些怯弱。

“常兄,可别忘了,如今你的命可是属于厉王殿下的!”为首的褐衣男子却无丝毫畏惧,一招一式狠辣无比。

“殿下想要的东西可是在这位姑娘手上,若是有什么闪失,你担待得起吗?”

二人对话的这片刻间隙,常无虞得以有片刻喘息,随即剑势越发凌厉,再也不顾三个褐衣男子的攻击,只一心要取常竹性命。

体内陈年的暗伤被银针之毒勾出来,此前交手受的伤也一度催发,那万般蚁噬之苦连带着剧烈的疼痛使她一度想昏厥过去,身体状态已到了极限,而意识却越发的清醒。

面前之人一招一式仿佛都被无限放大,呼吸之间仿若时间被无限延长。

常无虞在这一刻出奇的冷静,师尊说过,从来不存在没有破绽的招式,区别只在于你能不能发现!

终于!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看到了!

常五少年时曾经被街头的乞丐围打,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时。

少年断了三根肋骨,右手的三指也被折断,蓬头垢面的缩在墙角。

纵使后来伤势痊愈,右手小指的末端指节也依旧有些微不自然的弯曲。

这便是九曲剑法唯一的破绽!

常无虞催动全身内劲只朝一处攻去,应悔剑如白虹贯日,势不可挡!

背后是他人袭来的长剑,可常无虞再也顾不得躲闪了。

风雅剑脱手的那一刻常竹眼中满是不可置信,长剑透过手骨贯穿了胸口,剧烈的疼痛使他面容扭曲。

褐衣男子的剑也是瞬间到了常无虞身后,这一刻她避无可避,做好了死去的准备。

在来这里之前她本就没有抱能够活着出去的念头。

剑锋带着冷意刺入皮肤,在致命的一击将刺穿后心时,却在瞬间戛然而止。

“常竹!你疯了!”褐衣男子怒目圆睁,手中长剑再不能寸进半分。

红衣男子只略略向前迈进了一步,只这一步他将迟了七年的妻子拥入怀中。

常无虞僵直着身体感觉到男子温热的胸膛,以及扑鼻的血腥气。

这个男人用他血肉模糊的左手握住了刺向她背后的剑,带着近乎温柔的气息亲吻在她的前额。

他低弱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如同曾经耳鬓厮磨时一般温柔缱绻:“走。”

常竹凝聚最后的力气将他推开,怀中粉末一撒那三人顿时眼前剧痛。

就在这时,常无虞间隙中退开抽出应悔剑,反手攻向那三人,剑芒微闪,三人瞬间毙命。

如斯默契。常无虞有片刻的失神。

就在这时,鸢乔自身后一掌挥来,常无虞略略避开,却见她掌心满是红色粉末!正是常竹方才所用的毒!

趁此机会鸢乔执起褐衣人落下的长剑劈向常无虞肩头,长剑何其锋利,一击之下几可见森然白骨。

应悔剑落地,常无虞捂着肩头几乎站不稳。

“兄长!”鸢乔一击得手立即撤退尖叫着跑到常竹身边,连声大喊,“快来人!快来人啊!抓住她!”

常无虞的身体即将强撑到极限,可她知晓决计不能在这府中停留。

青衣女子提气一跃,身形如燕滑过,几个纵跃已然上了屋顶。

即将离开常府时,常无虞回头看了一眼,常竹倒在血泊之中,眼睛却挣扎着一错不错的望向自己。

仿佛要在这最后的一刻将她刻在自己的脑海中。

常竹唇边带着浅浅的一抹笑,像是如释重负,这是他这七年来唯一一次露出真心的笑容。

他凭什么!他凭什么?!这笑容像是一根刺狠狠的扎在常无虞的心底。

看着青色的身影消失在无边雨幕中,鸢乔一边让人去追,一边让人去叫大夫,偌大的常府乱成一团。

冷雨激荡,这是初春的雨,带着还未远去的凛冬的冷意,又混杂了几分花蕊幽香的气息。

这是惊蛰的晨曦,常竹穿着一身的红衣喜服终于疲惫的阖上了双眼。

他似是看到多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少女携着花篮从马车上下来,对着在墙角奄奄一息的自己伸出手来。

她是那样的好,那双温软的手将烂泥一样的他拉出沉沼,让他见识到原来人生还可以有那么多种无限的可能。

可唯一不可选择的却是他们的结局。

惊雷乍响,电光如雪,照见青衣女子踉跄前行。

常无虞心想,她在跑什么呢,她今日大仇得报,快意无比,在这世上已然是了无牵挂,便是在这一刻死了又有什么干系呢。

可那男人轻声的那一句“走”却驱使着她不断往前。

忽而足下一空,失重感骤起,可常无虞再没有半分力气,那强撑着的一口气终于卸下,自屋顶坠落。

息神香缭绕,房中一男子正在浴桶中浸着,满桶水乌黑中泛着红看着十分可怖,偏那男子却生的俊美至极。

此刻他面上满是冷汗,似是在忍受莫大的痛苦,药侍却半点不敢打扰,时辰到了便立即往木桶里加药材。

少谷主每逢月初前七日,都受着毒发之苦,须得泡在药浴中方可有稍稍缓解。

小金正按照往日的法子选取药材,一个转身的功夫,一声巨响自上空传来,哗啦一声浴桶被砸了个稀烂。

他扭头一看,一个青衣女子砸在了少谷主身上,二人双双倒地,可怜见的少谷主被激出一口血来被迫睁开眼。

甘雨桥迅速封住经脉,治疗被迫中断,于他而言自是不好受,小金忙上前来将他扶起,披上了衣物坐到床沿,服下玉露九后略略有所好转。

面色苍白尚在孱弱的男子抬手指了指地上的青衣人,示意小金上前去查看一番。

小金走到那青衣女子身前,将她翻转过来,却是为之一惊。

这不是白日客栈里那个青衣姑娘吗!

这姑娘的伤也太重了,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更遑论后心一个窟窿差点被人捅穿,此刻已是奄奄一息了。

“少谷主,这姑娘伤的好重,估摸着是快不行了。”

“将她抱过来放这床上,我瞧瞧。”

小金将青衣女子抱了过来,小心的放在床上,甘雨桥抬眼去看,这一眼却是怔住了。

甘雨桥一手青白的手抓着床栏微微颤抖,一手捂着心口激荡处轻声道,“先将护心丸取来给她服下,再将我的银针取来。”

小金看一眼甘雨桥,心想,看看少谷主这幅样子,难道护心丸不应该少谷主自己先服下比较妥当吗?

常无虞听得耳边有轻微的响动,似是有人在咳嗽,她睁开眼时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少谷主,她醒了!”小金一看到常无虞睁眼就欢喜,少谷主的医术真是出神入化,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人都能救回来!

男子虚弱的咳嗽声在一边响起,甘雨桥把了把脉却皱起了眉,“你现在感觉如何?”

常无虞再次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这位......少谷主......我眼前似乎瞧不见东西了。”

“你体内有三种毒,有两种毒毒性极强,加之受了重伤失血过多,体内真气失控故而暂时失明了。”甘雨桥说几句便又咳嗽了起来。

“这三日我们少谷主可是日夜不歇施针救了你呢!得亏你遇到的是我们少谷主,不然这条小命肯定保不住!”小金骄傲说道。

这姑娘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能在三日内醒来简直是奇迹了。

“多谢少谷主救命之恩,常无虞无以为报,若日后有用的上的地方,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常姑娘,你不必如此多礼,你可知你中的是什么毒?”甘雨桥神色似是有些激动,又很快平静下来,双眉深锁,眼中满是担忧。

小金没有漏看少谷主神色转变,不由心中称奇,莫非这个常姑娘是少谷主的旧识?

“皮外伤容易治,可若无法解毒,你的肺腑只会日渐被毒噬,若再动用内力,莫说复明,只怕要命不久矣。”

“相见欢是我昔年所中之毒,这数年未有毒发之象,另一种毒名为肝肠断,剩下的一种我也不知。”

“相见欢?!”小金惊叫出声,无怪乎他如此惊讶,少谷主所中的毒便是相见欢!

此毒乃莲教毒娘子所制,中毒者不会当即死去,却日日夜夜皆受毒发之苦,时至今日仍无人制出解药。

若非老谷主多番试验将少谷主的毒性压制在月初七日,只怕甘雨桥早就忍受不了毒发被折磨死了。

相见欢绝迹江湖久矣,毒娘子一副药只配一次,缘何这姑娘会与少谷主中的是同一种毒?看来少谷主和这位常姑娘颇有渊源。

相谈几句后常无虞体力不支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相见欢在甘雨桥体内沉积数十载,清风谷主一直在寻找解毒之法,可终究鲜有所获,谷主断言甘雨桥若无法解毒,活不过今年年底。两个月前甘雨桥不顾谷主反对,执意要来金陵,小金也就陪着少谷主来到这里,既是同行照顾也是保护。

当世门派有两大家以医术见长,一为清风谷,二为无相山。

清风谷地处滇南,长久避世,谷中弟子以医术见长,医人不分贵贱,不限门派,故而江湖中人有普通郎中难以医治的病都会上清风谷寻求救治。

无相山早年同清风谷一般,四十年前却放出话来只问本心,只救有缘人。

门中弟子也是逐渐弃医从武,只凌胥道人一脉还是以万脉真诀修行医术。

凌胥道人医术超绝,故而还是有不少人在清风谷路途遥远时来无相山碰碰运气。

常无虞醒后两日,甘雨桥问她愿不愿意随他回清风谷找老谷主救治。

她的伤势实在太重,须得徐徐图之,他尽了全力也只能暂时控制伤情。

唯有清风谷谷主医道大成,或可痊愈解毒恢复双眼。

常无虞一番思量过后决定前往清风谷就医。

在常府那褐衣男子言语之中,似是常府灭门之事尚存蹊跷,甚至那枚他们要找的玉珏分明当时就在她的颈间。

七年前她将死之时,曾听到常竹与一些人说话,他们穿着黑衣蒙面,兵器形状不一,却无一不是江湖人士。

如今想来常家之死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冤有头,债有主,这其中出现的魑魅魍魉,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自金陵往滇南走陆路约莫三个月,中间还得出南陈过百越,途中关卡诸多颇为不便,走水路倒是只需月余。

甘雨桥思及常无虞的伤势太重,决定一行人走水路,而今不过三月,台风巨浪偏少,不至于过多颠簸。

小金出去打听了一番,刚好最近有从金陵开往越港的商船,到越港后离清风谷就只有两座城了。

一月后。

平陆码头上人声喧闹,常无虞摸索着掀开马车的帘子,海风带着凉意吹过面颊,今日就是他们登船的日子。

“常姑娘,这段时间金陵城戒严,有不少官兵在寻人,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请带上这个幕离吧。”甘雨桥略带疲惫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常无虞应下想伸手接过,却忽而觉得一股淡淡的松草香靠近了些。

头上被轻柔的戴上了幕离,甘雨桥又仔细的为她调整了一番。

常无虞有些惊讶,心道这少谷主未免有些太热情了。

听他声音似是颇为淡漠之人,随后又想到他这一个月来费心诊治,想来应该是外冷内热吧。

小金在一旁看得分明,差点惊掉了下巴。

要知道少谷主救人是一码事,可待人从未如此亲近,便是对老谷主也只是礼敬有加。果然!少谷主对常姑娘是不同的,可他辗转打听过,少谷主却守口如瓶,除了伤情,一点叙旧的意思都没有。

戴上幕离后常无虞又接过了甘雨桥递过的竹杖,这几日眼睛依旧瞧不见东西,只凭着竹杖缓慢行路。

习武之人耳目本就较常人更为灵敏些,常无虞倒也渐渐习惯了黑暗。

码头上出现了奇怪的一幕,半大的少年扶着一个病弱貌美的公子,旁边还有一个竹杖点地头戴幕离的盲女。

码头上不时有货郎上前叫卖,亦有不少孩童追逐打闹,小金本以为常姑娘怎么也要个人帮扶一把,却没想到常无虞虽目不能视,却半点没沾到行人。

看来这常姑娘不仅是个美人,没受伤之前还是个高手。

小金暗暗点头,少谷主眼光不错,要是老谷主治好了这姑娘眼睛,和少谷主倒是十分般配,只可惜少谷主大概率是活不过这一年了,不过常姑娘也不见得能被治好,小金摸了摸下巴暗暗想到。

甘雨桥觉察到小金走神,凉凉的看了他一眼,小金一个激灵立时收回想法。

忽而一阵马蹄纷踏,混杂着人群尖叫,一匹雪花骢上载着个半大的锦衣少年横冲直撞,直直的朝码头而来,身后还跟着六七个纵马的护卫。

那雪花骢似是受了刺激,少年在马背上被吓得脸色发白,护卫们却追不上受惊的马。

这码头上不乏有江湖人士在场,见状飞身前去想牵马却被暴躁的雪花骢甩开。

不过片刻狂暴的雪花骢就到了常无虞面前,高高扬起了马蹄!

一只略带凉意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随后身子被带着向斜后方腾起,甘雨桥低声道:“常姑娘,得罪了。”

众人惊叹于那病弱公子竟有如此高超的轻功,更被接下来发生的事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那病弱公子身后跟着的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上前一步,双手并握成拳用力一击,那雪花骢便如轻飘飘的纸马被击飞出去!

好大的力气!

小金一击过后,又飞身上前接住了落下马的锦衣少年,那少年还没从刚才雪花骢被打飞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倒是身后的护卫终于赶到围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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