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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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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情况一天比一天还要不好。

她已经是很危险的状态,看着母亲躺在哪儿,她可以呼出一丝微弱的气,浦生便觉得有期望,而医生与护士却直摇头,他们都认为她不行,可浦生不信。

最后,她没挺过来,一幕幕曲线涨落渐渐趋于一条直线,没多久,她也不需要氧气罐,浦生拔掉氧气,那就等于是放弃,而放弃意味着人马上会离开。

晕倒后,母亲的眼睛一直没能睁开,此刻,她依然没有睁开眼。

母亲突然没了,浦生该是怎么的悲痛?

浦生常常在想,母亲骤然晕倒那一天是不是很特别?那一天的风儿是不是吹过零下二十度的雪花?那一天的雨是不是像人的泪水?那一天的月光是不是悲伤拂照着大地?

可是,那一天并不是很特别,那一天很平常,很平常,那一天是很平常的一天。

医院仍是来来往往的病人,大街上仍是车水马龙,商场里仍是叫卖的商贩,公园里仍是散步的老人,回家的路仍是那一条,家仍然是妈妈住的家,几天前妈妈洗的衣服仍旧还挂着,妈妈烧的开水在暖壶里仍旧还热着,妈妈的房间仍旧留了她的味道……

那一天其实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并没有特别的,但她为什么就会匆匆地离开人世呢?

一切都没变,一切并不特别。为什么浦生妈依然离开了呢?为什么会离开呢?为什么浦生最爱的妈妈会消失?为什么一定是她?

也许是命中注定要分离,也许她到天堂享福去。

“请您节哀!”这句话一直回旋在浦生的脑海中,这句话宣告了人的别离,这句话宣告了一切的结束。

病房里是冷白的一切,墙是白的,床单白的,母亲的嘴是没有血色的,这袭击人的白色,仿佛一颗一颗铁钉订在浦生心上,可他没了疼痛,他拥有的是一颗空心,一颗空心又怎么会痛。

浦生拉着母亲冷冰冰的手,他失声痛哭,一切太突然了,怎么会呢?为什么是我妈?为什么是她?

浦生不敢相信,他呼唤:“妈,妈,妈,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你怎么可以这样离开?你怎么可以不声不吭地离开?你要丢下我一个人吗?可我只有你了,妈,你怎么那么狠心?你是不是在惩罚我?我......我错了,妈,我真的错了,你听见了吗?我错了,您的儿子错了,你回来啊!你回来啊!妈,妈,你跟我说话!你跟我说一句话!你到底听没听到?你怎么你能留下我一个人呢?我只有你了,妈,妈,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不要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不肯回答我?为什么?你不回答我?你为什么就是不回答我?妈……我是浦生,我是你儿子,你说说话呀!”

可刘金花永远没法回答儿子的话。这天底下,浦生也再没有妈妈了。

刘金花一生可谓是悲苦,从小帮家里干苦活,书读得不多,没得文化,她找不到安稳的工作。长成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她嫁给一个男人,可那个男人好吃懒做,一不小心就被他打,被他骂,夫妻的争吵中蹉跎了一生最美好的年华。离婚后,一心培养儿子读书,每日省吃俭用,没吃过一餐爱吃的,不舍得买一件好看的衣裳,没看过大千世界,整天只知道围着儿子转,自己生病了,不舍得看病,什么都省钱给儿子,一直希望儿子功成名就,可到后来,她竟在与儿子的争吵中突发脑溢血,她匆匆离开人世,一句话没有给儿子留下。

她一生的悲苦无法诉说,而她的善良将会是浦生一生的追求,她的勤劳将是浦生一生成功的基础,她的母爱将是浦生一生最宝贵的财富。

她把浦生教育得很好,她是一位好母亲。

刘金花同浦生的争吵中,导致了病痛的发作,但她一定不会怪浦生,她定会一如既往地爱着他的儿子,她会永远祝福他的儿子,她唯一遗憾的是没有留下一句话给儿子,她把儿子孤独地留在人世。

浦生放声哭,因为他真的没有了一切,母亲是他的一切,他没了母亲,他就失去了一切,他的世界灰暗的灰暗。

他的悲痛让他活不下去,他的开心随母亲消失,他的勇气随母亲瓦解,他的梦想随母亲黯淡,他的一切都随母亲离开。

浦生好后悔,他为什么要跟母亲吵架,他为什么不知道母亲有高血压,他会埋怨自己一辈子,他会怪自己一辈子,他不该……他不该和母亲吵架,这是他这辈子最错的一件事情,他永不原谅自己,他不会原谅自己。

那一晚注定是浦生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晚,他一个人默默地承受这份灰暗,没有帮他,没有人跟他说一句话,母亲又躺在一个遥远的世界,一个完全与它隔绝的世界。

某一时刻,如果浦生要清醒过来,人间该是怎么样的世界?清晰得让人难以忍受。

还有一大推事等着他去处理,单单是他一个人处理,不,人世间的烦忧,花时间悲伤是一种奢侈品,浦生现在只想哭泣,他希望自己什么都不想,他希望自己生活在有母亲的世界,那里没有繁杂,没有病痛,一切是白茫茫的,只剩下他和母亲在一起,这样,再也没有人将他和母亲分开。

可他必须打起精神,人的灵魂走了,躯壳得要个好去处,母亲必须得有个好去处,他必须站起来,他要勇敢地站起来。

同学和老师募捐的钱已经用完,往后他得借钱给母亲办事,母亲不能走得那么凄凉,浦生不能让母亲走得那么凄凉,浦生不会让母亲走得那么凄凉。

浦生已经接受过朋友与老师们的帮助,他已经无法开口跟同学借钱,但他一定会想办法借钱,砸锅卖铁也要拿到钱,给母亲买一块好去处,这是他这个做儿子的,似乎是唯一能做的,似乎是唯一能送给她的。

浦生每次想起要给母亲选一个好去处,他自己就难受,这是在逼自己承认母亲早已离开的事实,可自己从来没敢相信的事情,怎么能逼自己呢?

他真的无法继续,无法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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