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清楚楚记得自己死在了他的刀下，可是我却还是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变成了这个样子。”
燕楚楚自嘲地笑笑。此时三人已移坐到大厅的长桌上，陆离吃着昨日未吃完的美食佳肴，温浔往桌上放了杯茶。
“是…妖丹吗？”
云知玄小心翼翼地问。
“对…前几日江游收了只千年猫妖，妖丹完整地被剥离下来。于是他就趁我魂魄还没离体，把妖丹种到我身体里，我，就成了这副样子。”
燕楚楚怎么也接受不了自己成为妖的事实。当了二十年的捉妖师，杀过的妖已经记不清了。燕楚楚记得她第一次看到妖吃人的场面，那三岁孩童上一秒还在嬉笑，下一秒就被啃得血肉模糊，恶心得她直接吐了出来。
为了防止燕楚楚成为妖的事情被发现，江游将她锁在了书房内的隔间中，布下层层阵法。对外就说妻子身体不适，不愿见任何人。江游每天都来探访燕楚楚，和颜悦色地，仿佛又是那位玉树临风的青年捉妖师。
“楚楚，你能活过来，我真的太高兴了。”
“楚楚，你还记得这个吗？最正宗的萨拉烤肉卷，以前我受罚挨饿时，你总是偷偷给我塞这个。”
“楚楚，其实当妖有什么不好的，你看，我现在的力量多强大。你放心，我不会吃人的，我是一只好妖。”
从江游的话里知道，他成为妖完全是因为偶然。
一次在外游历时，江游发现了巨蛇洞窟。感觉到里面有强大的力量，江游便走了进去。令他惊讶的是，洞窟里围了一些人，朝着洞穴中央的白骨跪拜着。江游问一个人这是什么，那人说是神明，拜了祂就可以心想事成。
出于好奇，江游学着那些人的样子低头跪拜。突然间，白骨闪烁出耀眼的光芒，江游只觉得一股力量如同海水般狂涌而出，充盈着他的筋脉，膨胀到似要爆炸一般。
“啊…啊啊啊！”
唇角开裂，江游感受不到一丝疼痛，反而是无与伦比的欣喜。这，就是神明的力量吗？
不，是妖。
第一次看见自己褪下的皮，江游心中惶恐。他的所有特征都在表示他成了妖，只是有一点不同——他没有妖丹，神明传输力量的方式更类似于“诅咒”。
渐渐的，江游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可他已经对这个力量形成了依赖性，每隔一段时间就去洞窟祭拜，来获取力量。
“那两年来我每时每刻都想自杀，我不想以妖的形态活下去，也不想跟他待在一起。但他将我看得很紧，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也不能求救。”
“虽然我出不去，但我听闻天国会的人越来越少了，那些知道我存在的人似乎都离开了落龙镇。我知道是江游搞的鬼，他已经不是个人了。”
“我假装对他放下戒备，跟他说想回我老家看看，告诉我幼时的好友们我成亲了。江游似乎没有怀疑，很高兴地备了马车与我同去。”
“你的老家？”
云知玄问道。恰巧此时门外有一店小二提着东西进来。
“云小姐，外卖到了！祝您用餐愉快！”
“……”
燕楚楚一脸黑线，云知玄只好干笑两声。
“陆离吃得太香了，没忍住…”
温浔眼疾手快地将食盒里的食物铺在桌子上，一人分发了一套碗筷。
“咳咳，燕姑娘你继续说，你老家是哪里？”
“蓬城。我出生在那里，印象中没有父母，自有意识起就在院子里做杂役。后来大概是十岁那年吧，被一位捉妖师选中带去了天国会。”
云知玄夹菜的动作顿了顿，她隐隐猜到了什么。
“在蓬城，我终于，能杀死我自己了。”
燕楚楚悄悄给幼时密友捎了一封密函，里面是暗杀自己的委托，请求密友将密函交给一个靠谱的机构。蓬城毕竟不是江游的地盘，听烛楼，黑市，能人众多，燕楚楚不信江游还能掌控得了全局。
在蓬城的日子燕楚楚表现得格外温顺，甚至还如以往一般挽着江游的手臂上街游玩，江游也慢慢对她放下了戒心。直到有一日，燕楚楚以要给江游准备生辰礼物为由，独自去了山间。她四下确认过了，江游没有跟来。
实际上燕楚楚是要与她的委托人见面。委托人将按照约定将她杀死，并伪造成她死于一场意外的山体滑坡。
“我清晰地记得，我已经死了，巨石将我的全身经脉尽数压碎，妖丹也碎成粉末。但我的灵魂始终投不了胎，江游将我的亡魂镇压在傩佗黄玉里，叫我不得超生。我在这个牢笼里困了八年，动弹不得，五感尽失，每一刻我都想死去，却死不了。”
云知玄想通了一件事，她呆呆地看着眼前丰盛的饭菜，却怎么也提不起胃口。
“燕姑娘，你当初委托的，是不是听烛楼？”
温浔愣住，也停下了吃饭的动作，定定地看着云知玄。
“是的，我还记得那位先生，他说他叫云渊，是楼主弟子。云先生是一个谦逊有礼的人，相处起来很舒服。哎，你是不是说你也是听烛楼的人？云先生现在还好吗？”
“家父已于八年前去世。”
所有人都沉默了，大厅里落针可闻。虽然云渊只是云知玄的便宜爹，但原主身体里对父亲的情感是真真实实可以感受到的。在原主对这个父亲不多的记忆中可以看到，云渊虽然在妻子逝世后并不怎么亲近云知玄，还时时严厉对她，但终究算得上一个好父亲。
“他死于邪祟的一次暴动，就发生在燕姑娘自杀的这一年，这次暴动我们称它作‘百鬼夜行’。”
云知玄神色恢复如常，眼中平淡如水，修长手指捏着筷子夹起一块兽肉。
“此前我们一直认为是魔道修士干的。但魔尊不会无缘无故地攻击一整座城，若是攻击也绝不会就玩这么一点。我推测‘百鬼夜行’并不是操局之人的目标，他的目标，是你。”
云知玄将兽肉夹到燕楚楚碗里。燕楚楚的碗是空的，从始至终她没有吃过一口东西。
“这件事，是江游干的，对吧？”
“只是猜测。他想要将你复活，不是复活成妖，也不是人，他想让你成仙，与他一起享受无尽的寿命和藐视一切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