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病……
时闻微微皱眉，沉默着将把脉的手收回，眼尾略微下垂，眼底的困惑几乎要溢出来。
瞬息之间，时闻回忆了无数次，自己是以何种姿势请流浪者坐下的，又是以何种力道将自己的手搭上对方脉搏的。
可无论如何搜刮式的回忆，除却手指末端传来的微凉触感，时闻什么也没有感受到。
脉搏跳动平静如一滩死水，毫无起伏；说得不礼貌些，流浪者像是早已故去多时。
可自己面前这位少年明明呼吸稳健。比起久病而苍白虚弱的病人，更像一位身体康健的正常人。
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像色调彼此相反的颜料，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在流浪者身上糅于一处，最终不可思议的达成一种微妙又奇异的平衡。
真是奇也怪哉。
想起流浪者先前说的这是个无药可医的绝症，时闻不自觉抿紧了唇。
确实足够奇怪，令人无从下手。
时闻无比希望自己能够帮到面前这位不远万里前来求医的少年。他看起来是那样年轻，正在一个顶好的年纪，不应该在病症的阴影中挣扎。
可他又不得不承认，对于这奇怪的病……他无能为力。
沉吟片刻之后，时闻无奈接受这个现实。
他抬起眼，紧接着就撞入一双鸢尾花一般美丽又沉静的眼。
流浪者单手托着下巴，嘴角噙着一抹不被人轻易察觉的弧度，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好像对他的诊断结果十分期待。
“如何？”
面对流浪者的询问，时闻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说辞来回复才不至于让这位少年失去生的希望。
如果……自己懂得再多些就好了。
时闻脸上浮现出歉意的神色，他缓缓站起身，面向流浪者沉默了数秒才缓声说道：
“抱歉，我才疏学浅，恐怕……但你别灰心，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她也许会有办法。”
流浪者一秒前还轻松惬意的心情此刻就像见了乌云的太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心情略有复杂的看着时闻认真的模样，他罕见的选择沉默。
因为想看时闻困惑不止的样子而心生捉弄，要求人给自己这个人偶把脉……这件不当人的恶作剧，流浪者决定把它永远烂在肚子里。
只是见人？
见谁？
……
原来是药君。
流浪者打量的视线将周围扫了一圈，得到这个答案。
树枝扎出的篱笆有些歪斜，简单围出一个小院落。
角落处由红泥堆砌而成的数十个小火炉上，深色的药罐里不知煮了哪些药材，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冲鼻的药苦香怕是将天上的云缕也熏得入了味道。
时闻上前几步与守在门前看顾火候的稚童轻声交谈。
而站于时闻身后一段距离的流浪者低敛下目光，看着自己脚边不起眼的小沙砾，目露思索。
方才在路上暗暗记下的如蜘蛛丝一般细微、杂乱的线索在脑中迅速排列交织成型。
片刻之后，时闻与稚童的交谈的低语声归为沉寂。那稚童有模有样地向时闻拱手一弯腰，走入木门之后。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流浪者心下也有了一个大概的判断，他缓慢地抬起眼皮，看着向他走来的黑发少年，竟然十分乖巧地笑了笑。
“早闻沉玉谷药君神医妙手之盛名，只因我身为凡人，身份低微又无门路，又恐冒然来访唐突得罪了仙人，一直不敢妄想得到药君救治。”
“幸得时……”流浪者声音停顿了一下，他微垂下头，看不清神色，只是露出的脖颈倒显出几分脆弱来。
“幸得时…时先生帮助，先生大恩，无以为报……”
时闻听到流浪者本来轻柔如风的声音里带了几分颤抖。许是因病愈有望而激动吧。
时闻上前几步刚伸出手打算安抚流浪者情绪，手臂却在距离流浪者咫尺之间被紧紧攥住，停在半空。
其速度之快，时闻只来得及看到些许残影。
时闻目光慢慢下移，停到流浪者攥着自己手腕的手上，眼底划过单纯的疑惑和惊异。
不对劲。
这种速度和力道，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
等目光再次落到流浪者身上，时闻心底已多了几分戒备。
“你……”
“时…时先生。”流浪者出声将时闻的声音打断，手下松了些力道，却又不舍一般虚虚握着，“请问…药君是个怎样的仙人？我该怎么说、怎么做才能不算是冒犯了仙人？”
流浪者问得真诚又忐忑，时闻听着，安慰的话踩着那丁点戒备脱口而出：“你不要担心，药君她虽然看上去不好相与，但却是最心软的。你只要……”
“只要什么？”
一道干练的女声像一只飞箭，带着猎猎风声干脆利落地插在两人之间。
时闻回过头的一瞬间，他发现一位长相明艳的女性双手抱胸站在门前，一头长发用一支毛笔松松垮垮地在脑侧随意扎起，一双竖瞳拉成细针状，目光锁定在两人身上。
“药君。”
流浪者打量了女子一眼，学着时闻的动作弯腰拱手，“药君。”
从鼻腔里勉强挤出一道哼声算是应了礼，药君迈着步子停在流浪者身边，垂眼静静看着他。
极具压迫感的寂静一瞬间向四周蔓延开。
如此过了许久，药君才用冷淡的音调打破安静，“找我做什么？”
“药君，他……”
话音还未落，药君眼神一凛闪电一样顺着声音刺了过去，时闻顿时敛了声音。
药君收回目光，连着仙人的出尘与冷傲重新压在流浪者身上，“我没见过你。世人访仙，皆是求财求官求姻缘，你求什么？”
“晚辈流浪者。”流浪者不卑不亢对上药君的眼睛，“此番前来，不求财，不求官，只求药君略抬贵手，施以小术，救我心病。”
药君的目光在流浪者和时闻之间转了好几个来回，忽的冷笑了下，“你能有病？你要是能得病，怕是太阳都要从西边升起来了。”
“不过到底是自找的烂摊子……也罢。”
药君一抬袖，一道强劲的风声响起，周围的炉火齐刷刷瞬间熄灭。
“小孩，去，把你师父叫来。”
一双竖瞳转向时闻，轻飘飘的声音划过耳朵，像是一条鳞片闪着寒光的蛇吐着信子慢悠悠游弋过树梢，留下危险的隐秘残响。
“再让他想想自己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流浪者·沉默：还是继续装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