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皇帝重新启用那一味药，都是为了婉皇贵妃吧。”
太后的目光不再停留再宇文煜身上，而是看向了紧闭的宫门，她慢慢悠悠地往前踱了两步，又转回身体，面朝宇文煜，“所以哀家叫皇帝过来，也是想问一问，皇帝如今可是打定了主意，自今日之后，就要独宠她柳浅浅一人？”
宇文煜听见太后直呼柳浅浅的名字，也是微微皱了眉头，“母后。”
太后打断了宇文煜的话，而是沉沉地叹了一声，又是问道，“哀家再问你，皇帝曾经说过，待一日拥兵天下，就要收复其木，攻破西齐城都，一统这原本就属于大胤的天下，皇帝曾今的誓言，到了今日，这些话，可还作数？”
太后没有等宇文煜回答的意思，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哀家知道，以你的心性，从来都是言出必行。”
她语重心长地放缓了语调，又是问道，“哀家最后再问一个问题，如今后宫仅有三位皇子，年纪尚浅，心性也不定，更不要说大皇子和二皇子见不得人的母家，皇帝如今博了性命，领兵杀敌，百年之后，如果这三个皇子承不起大胤的天下，到时候，再冒出一个北齐，一个南木，皇帝又当如何？天下再乱时，皇帝可对得起这些年为你付出性命的将士和百姓？”
“美人多娇，江山无限，谁不想坐享齐人之福？”
太后忽然轻轻笑了一声，将念珠重新缠到了自己的手腕上，独独留宇文煜站在原地，回到了座椅上，还捧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润了嘴唇，也润了喉，“皇帝是天子，哀家本不该如此与你说话，只是如今，瞧着皇帝行事，越来越叫哀家看不懂了。”
宇文煜背对着太后，手掌虚握了一个拳，没有用力，只是用拇指轻轻搭在食指之上，他的目光沉静，好似没有因为太后的话起太大的波澜。
太后想说的话都说了，想问的话也都当着宇文煜的面问了。
所以此刻的沉默，她倒也不着急，而是静静地看着宇文煜的背影，手里的茶杯没有放下，一下又一下的捏着杯盖拨开漂浮的茶叶。
“朕……”
宇文煜的声音低沉，在空荡荡的大殿里甚至还有细微的回响，“先祖皇帝尚顾不得百年之后，朕又如何能顾得上？”
他慢慢地转回身体，面朝太后，面上的神情没有变过，只是出口的话语却是叫太后冷了脸色。
“太后既然记得朕的话，为何不记得，那一日，朕也曾说过，此生，只有一人的手，朕握住了，便不会松开。”
太后的眉头紧紧的皱起，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杯盖敲到杯沿，声音清脆又沉重，她压着嗓子口的干涩，问道，“皇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当真要为了那个柳浅浅，置大胤百年基业于不顾，空置后宫，罔顾礼法，一意孤行吗？”
宇文煜低声一笑，天子威压浑然天成，单单是站在那儿，便是叫人不敢直视。
“该是朕的，终归都是朕的。”
“母后说这些话，若是被旁人听去，只怕也要由衷的夸一声，太后娘娘高瞻远瞩，先天下之忧而忧，可是在朕听来，都是杞人忧天而已。”
“三年之内，收复其木。”
“十年为期，攻破西齐。”
他的话语宛如石子落入水池，溅起一阵又一阵的水花，如果朝臣在此，只怕都要跪地高呼“皇上万岁”了。
宇文煜看着太后，也是放缓了语气，“母后与朕昔日的情份，朕都记得。”
太后闻言，不仅脸色没有好转，甚至握着茶杯的手也没了力气，在茶杯松落之前，她放回了桌沿，连带着她的手掌，也是用力压在了桌沿的红木雕花之上。
宇文煜沉沉地吐出一口气，走上前，替太后将摇摇欲坠的茶杯朝桌子中间推了一段距离，杯底的水渍在桌上划出了一道痕。
太后低头看了一眼水痕，再抬头时，宇文煜已然往后退了一步，母子之间，便是这般疏离的相对。
宇文煜压低了嗓音，“母后问了朕这么多问题，朕也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母后。”
太后皱着眉头，没有出声。
宇文煜又道，“昔日的母子情份，母后如今，当真要一点一滴的锉磨掉吗？”
太后猛地瞪了一下眼睛，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个坐着，却坐不安稳。
一个站着，面色却沉静得让人害怕。
“母后，刘才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宇文煜虽然问着，只是他的一双眼睛深邃，目光沉稳，就连末尾的语气都是沉落下去，颇为笃定。
只见他抬起手，孙公公早有准备，立马就从衣袖里掏出一叠纸张，放进了宇文煜的掌心里。
宇文煜捏着纸张皱巴巴的边角，随意翻阅了两张，而后放到了太后先前摆放茶杯的位置，水痕很快渗透了纸张，墨字触水，将上面的字也晕染了两个，看不清本来的笔画。
他又问，“秋季大典的水蛭，又是从哪来的？”
这一回宇文煜只是轻轻点了下头，孙公公就取了一个盖口的瓷瓶，低着头，躬着背，不动声色地将瓷瓶摆在了纸张的旁边。
只有瓷瓶落在桌案上时，有一声细微的轻响。
太后此刻看着手边的东西，面上的神情却没有什么变化。
倒是简嬷嬷，原本低着的头像是要硬生生的迈进脖颈里面，就连后背也佝偻了起来。
“先是毁了浅浅的宫装，又推着周嫔代行祭礼，派人在水里倒了水蛭，母后是想着，等一切尘埃落定，周嫔重病，再揭露真相吧。”
“周阁老爱女心切，到时候，借阁老之手，给浅浅扣上一个善妒、谋害宫妃的罪名，朕说得可对？”
听到这里，太后掀起眼皮看了宇文煜一眼，不轻不重地点了两下头，竟是当着宇文煜的面承认了，“皇帝说得不错，只是哀家没想到，她早有防备，还亲自去了秋祭，也不愧是将军之女，小小的水蛭，她倒是应对得当。”
虽然是夸赞柳浅浅的话，却没有什么真情实感。
宇文煜听太后承认，眼底也是暗了一下，又是问道，“母后，如果朕昨日没有赶回来，太后将三皇子带到慈宁宫，又是准备怎么做？”
太后沉下了脸色，慢慢悠悠地抬起头，“皇帝既然猜到了，又何必多此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