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今安远远地看着清姝和商鹤羽，季濬哲三人恩恩爱爱过了大半辈子，是这个小镇子里所说的神仙眷侣。
而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踏过那一步。
相隔几步的庭院，可却牢牢阻隔着他压抑的情感。
江南的雨总是频繁而淅淅沥沥，窗外的芭蕉树被雨水打得弯下了叶，垂而低。雨帘笼着薄雾，将一切都衬得朦胧了起来。
陆今安坐在屋内，伸手掐了一下自己已经早没有了知觉的双腿，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早年战场上遗留下来的暗伤终究还是对他的身体造成了影响。
一头乌发也已经被岁月染成了雪色，他知晓自己的身体状况，并且隐隐预感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了。
雨声中传来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朝着这边走来。
门被轻轻推开，空气中的水汽混合着女子身上的幽幽冷香扑面而来，陆今安微微攥紧了双手。
他掩盖住自己眼里的黯然和痛苦，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看向来人，“姝姝，这么大的雨怎么也过来了？”
清姝看着正临窗而坐的男人，披散的发已经被倾泻进来的雨丝打湿成一缕缕，垂在颈间。
她微微蹙眉，心疼不已地道:“父亲，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清姝走出去，拿出手帕替他擦干水汽，拿起旁边的大氅盖在他腿上。
“姝姝。”
“嗯，我在。”
“姝姝……”
陆今安语气一句比一句温柔，一句比一句软和，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蹲在身边仍然美艳动人的她。
清姝也不厌其烦地应道:“我一直在。”
许是由于增长的年岁，病痛的折磨，如今的陆今安也变得稍稍粘人，清姝一概照收。
“今天父亲胃口也不好，可是需要换一下食谱？”清姝想起今天来的主要目的，轻声问他。
陆今安摇了摇头，“不必。”
“我只是想让你多心疼我一下罢了。”他低笑着抚上她的脸庞，只是指尖轻触，并不放肆。
这句话混着雨声落入清姝的耳中，她只觉得心脏抽痛，眼睛也进了雨水一般涩得疼。
她如今怎么可能还不懂他的心意？
就连季濬哲和商鹤羽也看出来了，每次都不会一起过来，就是为了给他们单独的相处空间。
可他们从来都是不可能的……
他一直守着这份孤苦无望的爱……
“陆今安，你别这样。”清姝握住了他的手，微微哽咽道。
“哭什么？姝姝，别哭，莫要让我心疼。”陆今安眉眼染上喜悦，嘴角笑意未曾落下，这还是他的女孩第一次连名带姓唤他。
不再是“父亲”。
“父亲”二字，多么讽刺啊！
若是没有动心，或许他甘愿只当个好父亲，可世事难料。
陆今安将她轻轻拉起，却私心地没有放开那双小手。
清姝眼睫轻颤，抿紧唇，没有挣开手上的温热。
“就多陪我一会，好吗？”他轻叹道，目光却始终落在她身上。
“好，我陪你。”
清姝坐在他身边，层层衣裙和男人的袖袍紧紧相绕，从身后看去，两人相依偎的背影倒极像是恩爱的眷侣。
从这一天起，清姝每日不落地过来他的院子。
有时看雨，有时听风。
但陆今安从不会厌倦。
渐渐的，他病得愈发的重，到寒风侵袭的冬季来临时，他已经卧床不起了。
后来季濬哲和商鹤羽也过来看望他，病床上的男人已然病入膏肓，眉眼尽是憔悴，但那身气势却仍然没有消散，仿佛还是当年那个令他们敬佩不已的将军。
他们神色复杂，同时心里也升起了一丝悲戚之感。
陆今安恍恍惚惚之间仿佛重回了二十那年，手中还抱着小小的她。
这一次，他没有选择让姝姝再次成为他的女儿，只是对外声称是故人之女，名为岑清姝。
他一如既往地疼她爱她，也按照前世轨迹回了盛京。
满盛京的人都知道陆将军对府上的岑小姐宠爱至极，如珠如宝般捧在手心，人人都看得出他的心思。
在少女及笄那年，他趁着月色吐露爱意。
“姝姝，我心悦于你，你可愿意嫁给我？”陆今安紧张又期待地看着如月下神女一般的清冷少女。
只见她浅浅一笑，启唇道:“我愿意。”
这一次，他无所顾忌地将她娇软的身躯狠狠揽入怀中，大胆肆意地亲吻她，而她的女孩也神色温柔地看着他，承受着他。
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是他将清姝娶回了家！
穿着红嫁衣的姝姝格外妩媚迷人，沾染了最极致的春色潮红，眉眼轻垂，都像极了一副浓墨重彩的画卷。
他将她压在身下，手下是难寻的温香软玉，世间极乐之地。
“今安…今安……慢一点……”少女眼尾薄红，泪眼朦胧地冲他娇声轻吟。
陆今安只觉得理智都要被欲火燃烧殆尽，满脑子都是狠狠地占有着他的女孩。
事实上，他也是这般做的。
手下的触感如此真实，真实得就像是真切的生活，让他不禁沉溺其中！
这一世两个男人依旧深深爱上了姝姝，可姝姝坚定地选择了留在他身边。
两人恩爱了一生。
可惜房内一个下人的惊呼声惊醒了陆今安，他掀起沉重的眼皮，望向眼前眼里满是担忧的姝姝，无力扯了扯嘴角道:“是梦啊……”
是啊。
南柯一梦终须醒，浮生若梦皆是空。
清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握紧他的双手，可惜那点温热依旧随着时间渐渐消散，语含悲伤道:“你要走了吗？”
“姝姝……”陆今安指尖微动，勾住了她的手指，轻声道:“我不能陪你了。”
“怎会，我以为……”
我以为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陆今安明白她的接下来的话，可越来越沉重的眼皮和意识却让他意识到时间不多了。
他抬起手拭去她不知何时落下的两行清泪，用尽最后的力气呢喃道:“好好过，别为我伤心。”
清姝潸然泪下，缓缓闭上眼。
良久，屋内才幽幽响起一声“好”。
而男人的手早已经垂落，失去了最后一丝温度。
死去的陆今安沉默地站在奈何桥边上，忘川河里无数面目狰狞的鬼魂在尖声嘶喊，滚滚怨气犹如浓烟般漂浮在空中。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死后真的会来到传说中的地府和奈何桥。
如此玄幻之事，让他遇到了。
可他的心早已经如死水般，激不起一丝波澜。
他也不肯喝下那孟婆汤，忘却前尘往事，不知逗留了多少岁月，直至忘川河边的彼岸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不知何时，他身后缓缓出现一道光门，他若有所感地往光那处走去。
不过一瞬，他就出现在了盛京的陆府里，眼前赫然是刚过十岁生辰的漂亮得如同小仙女的姝姝。
他眼眸逐渐泛起了点点星光，止不住地低低笑出声。
姝姝遥遥看过来，嗓音清脆清凌:“父亲，为何突然发笑？”
笑什么？
陆今安想，许是笑梦境成真吧。
独属于他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