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在沈清姿看不见的空间里，老道长却看到，皇宫上方盘踞着一条乌黑发亮的黑龙，庞大到遮天蔽日，黑龙周身缭绕着沸腾的紫气，哪怕它沉睡着，它那巨大的龙身依旧散发出咆哮天地的龙威。
似乎发现有人窥探，沉睡的黑龙醒来，只扭头瞥了一眼老道长。
那两只龙眼硕大明亮如灯笼，不，像两轮燃烧的太阳，烧得人颤栗、灼热！
老道长疯癫大笑，手舞足蹈：“龙！有生之年，我见到了真正的龙，老道士我死而无憾了哈哈哈！陛下果真是真龙天子啊！”
沈清姿生平第一次惊恐，因为老道长莫名其妙自燃了！
她扬声喊侍卫救人，她自己捡起墙角的竹筐，装了一筐雪倒在老道长的身上。
令她心颤的是，那雪遇到火，竟没有融化成水，簌簌地被疯癫的老道长尽数抖落。
且，她靠近老道长时，没有火烧的灼烫感。
可老道长的身体分明是在被火燃烧！
手中的竹筐掉落在地，她呆若木鸡。
救火的侍卫们很快也发现了这火的蹊跷之处，一个个抖若筛糠，眼神惊惧。
没有多久，老道长已烧得只剩一具骨架。
至死，他的嘴都是咧开笑着的，他空荡荡已没有眼珠的眼眶执着地望着皇宫的方向，他的手死死抓着那个罗盘。
他的骨架就那么躺在雪地里，骨架下的积雪甚至没有一片雪花融化。
良久，一名侍卫抽出刀，戳了下老道长的骨架。
这一戳，那骨架嘭的碎了，化作一堆灰，随着北风飞舞，飞向了远方。
有人吓得当场晕倒。
侍卫们纷纷后退，连滚带爬。
直到有人喊道：“龙！老道长说他看到了龙，说咱们的陛下是真龙天子！”
又有人颤颤巍巍地呼喊：“对对对！陛下是真龙天子，老道长看穿了陛下的真身，所以羽化登仙去了！”
“是的，老道长白日飞升了！我们亲眼所见！”
“……”
谣言就这么产生了。
皇后娘娘和数百名皇宫侍卫亲眼目睹，一位佚名老道长在澜山别宫掐算出，当今天子是神龙下凡，老道长亲眼看到了陛下的神龙真身，因此得道，白日飞升了！
不到十日，便传遍了大宋国上下。
皇室刚打了一场同室操戈的大战，打仗的时候皇帝病了，皇后娘娘打完了胜仗，皇帝醒了，还将皇后娘娘幽禁别宫，明显有忌惮皇后娘娘功高盖主的意思，此刻正是皇帝失去人心的关键时刻，这个谣言传出去，反而让皇帝坐稳了皇位。
凡人崇拜神仙，根本不知，神龙又如何？神龙不会在乎凡人死活，反而如果凡人触怒神龙，会引来灭族之灾。
沈清姿阻止不了谣言的产生，更阻止不了谣言的传播。
她久久不能平静，怔怔地坐在窗前，望向窗外的冰雪世界，心里也凉冰冰的，默默地想，这算不算是弄巧成拙？
她没有揭穿闻霆的妖怪真身，反而坐实了他是神龙。
那老道长仅仅是窥视一眼罢了，便灰飞烟灭，如此强大的神仙，她甚至不够资格将他视为对手，视为敌人。
谣言唯一的好处是，天下归心，只要闻霆不大肆杀戮，未来十年，大宋国的国祚是稳的。
经此一事，沈清姿渐渐沉下心来，不再试图去抗争什么。
过了半年，子诺和子让来探望她。
子诺跪在她面前行大礼，险些落泪，强行将眼泪憋回去，扯唇笑道：“子诺拜见母后。”
沈清姿微微笑着，任由他行大礼。
再相见，子诺已是个含蓄内敛的小少年，小小年纪，便藏了许多心事。
行大礼是他表达孝心的方式。
不让他行礼，他积压内心的情绪反而无法释放。
沈清姿弯腰，扶他起身。
“起来吧。子诺，你长高了。”
也瘦了。
子诺坐在她身边，始终不曾松开她的手，道：“母后在这别宫可会无聊？我带了许多宫外的小玩意送给母后。”
“别宫有很多藏书，我都看不过来呢，平日还会种种菜，明年打算试试种庄稼。”
子诺鼻尖发酸，道：“可有人欺负母后？”
沈清姿噗嗤笑了：“你母后我可是打出来的名声，当年打过异族人，去年打败了叛乱的藩王，谁敢欺负我？他们怕我还来不及。”
子诺打量她气色确实不错，便安了心，正要说什么，沈清姿朝门外招招手：“子让，既然来都来了，怎么不进来？”
上次见，子让被宋子渊射中了一箭，还在雪地里冻了多时，浑身青紫，胸膛流血，奄奄一息。
这一回再见，他身子骨倒是大好了，只眉间有一股忧郁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