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妮帮着江雪收拾着屋子，暂时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两个人一起弄，很快就把屋子又变回了整齐的样子。
陈妮把最后几本书码放在他们码垛的书墙顶部，江雪看了一眼，又拿起来重新调整了一下顺序。
她得多累啊？
陈妮看着她依着记忆尽力把屋子恢复了原样。她想起来她在南环落水的那一晚，秋哥后来一直闭口不谈此事，再之后就莫名其妙地被几个打手盯上，然后他只身去了一趟冬港，一天功夫就跟大家宣布了婚讯。
他俩的经历听起来确实很传奇，她也相信秋嫂对秋哥绝无二心。
江雪只请求了她一次就没有再说话了，两个人好像都忘了这次约见本来是要谈工作的，小屋子里忽然显得有一些尴尬。
“秋嫂，”陈妮拿出自己的手机，把之前存到的那张林秋背着她的照片给她看，把那晚跟林秋的聊天记录也给她看了。
她和郝思佳或者夏玲都不一样，她是林秋在南环最早的朋友之一，也因为秋哥帮衬才终于做上的小特约，所以很多事情她都是不由自主地站在林秋的立场上来看的。
秋嫂想让她帮着瞒下去，她心里很抵触，她觉得自己做不到。
“秋嫂，春汛的时候下河捞人是要冒着丢命的风险的。”陈妮说，“有什么可瞒着他的？”
江雪半低着头坐在床边上。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受着这样的折磨的，回忆似乎穿越了很长很长的时光，然后停在了二十多年前的一刻。
那年她两岁？还是三岁？记不清了。
那是一个下午，印度洋的海风带着南洋的潮闷空气摇动着槟榔屿的椰子树，她站在槟城的石板小街上，两边是斑驳的青瓦小楼，摩托车从她的身边开过。
哥哥笑着朝她跑来，塞给她一个拨浪鼓。
她把拨浪鼓转了两下，又抬头看到了天空，天上没有云，但天空在她的眼里却不是蓝色，显得晦暗又古怪。
这是她能想起的最早的人生记忆了，似乎从那个时候开始，世界就已经对她露出了不友善的目光。
时光慢慢逝去，随着她的长大，这种不友善渐渐变成了一种对她的折磨。
她已经记不清自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会因为一些很小的事情忽然就变得情绪低落；会因为浪费了一个鸡蛋而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会因为唱歌唱错了一个音而难受整个星期；会因为看见鞋子上沾了泥而想毁灭自己……
直到有一个好心的女老师带着她去检查了血清素。
在那间窗明几净的诊疗室里，医生告诉老师，“这孩子的五羟色胺水平很低，心理干预是不行的，必须药物治疗。”
老师问他是什么意思，医生很平静地说，“抑郁症。”然后医生一边在电脑上开着处方，一边对她说道，“小姑娘没事，按时吃药就可以了。”
那时她很乖巧地点了点头。
这件事情她和老师达成了协议，成了她俩之间的一个秘密，老师信守了承诺，直到她毕业也没有跟任何人提及。
虽然后来病痛越来越变着花样折磨人，但每当她觉得濒临崩溃的时候，就会有一个重要的人出现在她身边，让她感到世界的亮光，帮她维系着对人生的留恋。
她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小房间里的沉默持续了很久，陈妮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唤她，“秋嫂？”
“嗯，我在。”江雪从记忆的幻影里回到了现实世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说得对，命都是他给的，没有什么好瞒着他的。”
那个傻小子，以为提醒自己吃一种药就能好。
其实那天回冬港以后，她就去找医生调整了药，心里下着决心要好起来，把自己温柔的那一面留给他。
有时候晚上咬他脖子的时候，他也不会知道是为什么。
现在藏不住了，是自己隐瞒在先的，如果他觉得不好，想要结束这场短暂的婚姻，那就由他结束吧。
如果真是那样，她打算到时候在南环附近找个地方一个人住，然后安心养病。
对于一些人，也许爱过就够了，不应该奢求太多。
而且这病打她有记忆以来就一直缠着她了，那么多人付出过努力想要帮自己，她不想辜负别人的努力，不想输掉。
战胜病痛，在她心里的另一个层面上其实是一件与爱无关的事。
“来吧，”她走到小书桌边上把自己的电脑打开了，“我跟你说一下做执行经纪具体要做一些什么。”
陈妮震惊于秋嫂的恢复速度，十分钟以前还跪在地上崩溃着，五分钟以前还在患得患失，两分钟以前还在恍恍惚惚，而此时此刻竟又放出了明星歌手才有的气场来。
她觉得自己捉摸不透江雪，但觉得江雪是一个坚强的人。
“坐过来呀。”江雪又喊了一声。
“哦哦，不好意思秋嫂。”
她温柔地笑了笑，“没事，我以前助理刚开始的时候也这样。”
……
江雪告诉她执行经纪相当于身兼助理和经纪人两个职务，对外的商务合作、演出等相关事宜郝思佳会安排。
如果郝思佳不方便出面的情况下，具体的办理或者操作就由陈妮去做。
平时需要管理好江雪的日程，要对接演出或者录制现场的许多具体事务。
她一口气介绍完，“除了帮小伙伴们把公会支棱起来，以后咱俩就是一对一了。你看税后七千的工资怎么样？”
江雪是按照星虹给有一些经验的中级执行经纪人的薪资待遇开给陈妮的参考价。因为执行经纪业务提成少，所以底工资就相对多一些，也比单纯的助理要高一个档次。
“税后七千？这么多？”陈妮不自觉地掰起了手指，“我一个月接特约才十来次，多的时候五六百，少的时候才三四百，一个月的收入都还没有七千。”
“还有社保你没算？”江雪笑了笑，“没事，以后你领固定的工资，大雷子做演员，我觉得大雷子也有机会当大特，甚至拿到配角的。”
“啊？”陈妮心里紧张，“秋嫂，这关大雷子什么事？”
江雪的眼睛里流露出许多的狡黠，“你不喜欢他？”
陈妮的脸瞬间就红了，心里苦道，天啊，秋哥是怎么收伏秋嫂的啊？
江雪这几年虽然给星虹白打工了，但林秋帮着赔完钱，自己卖完房子，交完各种税费之后还剩个几十万。
她喜欢南环这个地方，也没有什么回冬港去住的打算，所以这几十万用来单飞起步应该足够。
本来她打算把这笔钱转给先生，结果林秋当时就一口回绝，“我一个画画的，用钱的地方又不多，老婆你每个月给我点零花钱买颜料就行了。”
他倒是说得一脸的轻松，然后江雪就笑起来，“要不要再给你买台新电脑，再配两个顶级显卡交火？”
这话说得他虎躯一震，“你这都是哪学的？”
“显卡吧里学的。”
她说着就要给他下单，结果又被林秋按住了，“用钱的地方还多，工作站什么的，谁有钱找谁要。”
“谁有钱？”
“企鹅有钱！”
江雪和陈妮在小房间里很快开始了第一天的工作，郝思佳那边已经开始着手帮她捞粉丝了。
林秋用自己名字注册的b站账号涨粉很快，也已经几万了。
郝思佳给她发消息说视频账户近期出点内容维护一下，其他平台该注册的就要跟着去注册，还有法人组织，是做公司还是做工作室，也需要尽快决定。
江雪看着b站上自己唱歌的样子，忽然变得很讨厌那个“千山无归燕”的Id，落寞又孤寂的，一点儿也不好。
索性以自己的实名重新注册了一个，Id那一栏，她认认真真地填下一行大字——“林夫人江雪”。
跟着把自己的微信名称也改成了这个，还在群里艾特了所有人广而告之。
陈妮在旁边看着笑，“秋嫂你这是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林夫人。”
“一会儿他回来，看到我多吃那么几种药，如果要跟我离婚，那我就不是林夫人了，所以先抢注Id，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秋哥肯定不是那种人。”陈妮辩解道。
话音刚落，就听见林秋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不是哪种人？”
陈妮一惊，赶忙欲盖弥彰道，“唉，我说你不是那种管不住下半身的人。”
“你这不是废话嘛？”林秋走过来看着江雪的电脑屏幕，“林夫人江雪，哈哈，这个Id好。原来你们已经开始开展工作了。”
“不然呢？”江雪眼睛盯着屏幕，嘴里也说着正事，“时间合适的时候，那个‘千山无归燕’的账号就出个公告，不要用了，以后全网唯一Id就是林夫人江雪了。”
“好。”
陈妮跟他们又谈了一会儿事情，按江雪的安排，把各个平台的账号都先注册好了，抄好了密码之后，又跟郝思佳对接了一下才离开。
她最后走的时候，给江雪递了一个眼神，到底还是没有跟林秋说那几瓶药的事。
江雪笑了笑，趁林秋不注意，给陈妮发了一条消息过去，“你如果想告诉他，随时都可以。秋哥已经很照顾我了，躁郁症不好治，我只是不想他承受太多而已。谢谢了。”
陈妮很快就回复了她，“秋嫂，我懂的。祝你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