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我爸“噗”的一声喷出嘴里剩余的茶水。
我赶紧递给他一张纸巾。
“你先跟我出来。”
他胡乱用纸巾擦拭几下，起身招呼我往外走。
包厢外面是一条居中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是临河的阳台，他快速走到阳台站定望着浑浊的河水等我靠近。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爸？这么大的事情，不会先跟我通个气吗？”
等我走近，他开口责怪。
“是我不对，我是怕你会不同意，所以就瞒着没跟你说。”
看到他怒气值不低，我赶紧解释一句。
“这种事情是可以瞒的吗？再说我是你爸，你需要对我隐瞒吗？”
我没吭声，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的确是没有隐瞒的理由。
“你从小就只听你妈妈的话，因为小时候看到我们吵架，你妈都告诉你是我的不对，是我的错，实际上呢，你妈对任何一个人都很好，唯独就是对我不好，其实每次吵架我都是让着她，结果呢，养出你这么一个儿子，今天我这张老脸算是被你丢尽了，儿子要结婚了，女方离过婚我都不知道！”
我爸内心的怨气被完全激发出来，开始翻陈年老账。
从我记事起，有两三年，我们家是和睦的，我上小学之后，两人吵架开始增多，后来我才知道，吵架的起因是我爸在退伍回来担任村书记后没多久，出轨村里的女会计，这件事成为我妈心中拔不掉的刺。
我爸从村书记变成普通村民，从那一天起，他对这个家的贡献在我妈嘴里和我的眼里就日渐衰微，外人都说，这个家全靠我妈在撑，入赘的男人就是靠不住云云。
久而久之，我对我爸的感情变得封闭和疏离，对他对我的叮咛嘱咐要求等等，一概也都当成耳边风。
的确，在我心里，我承认缺乏对他的尊重，但是这些不正是他自己造成的吗？
我知道他肯定也有他的委屈，他是家里的小儿子，小时候也是被哥哥姐姐宠着的，入赘我家后，碰到我妈是外柔内刚的个性，一点辙都没有。
今天听到他这番抱怨，我内心对他的封闭却开始消散，也许以前确实对他有诸多的误会，很可能他已经在他的能力范围内努力为这个家付出，他对我妈瘫痪之后细心服侍的三年多时间里，是得到很多人认可的。虽然那时他也有抱怨，发脾气的时候，但并不会因此停下对我妈的照顾，
从这一点能看出，他对我妈，以及这个家是有感情的。
“爸，你别生气了，一直以来我也没有和你好好沟通过，这次确实是我不对，是我不懂事，你要骂就骂吧。”
听到我语气诚恳，我爸不再说话，长叹一口气，对我说：
“要是你妈还在，今天这么丢脸的事情就绝不会发生。”
是的，我会和我妈沟通，对她也很尊重。
“黎夕是个好女人，她没问我要一分彩礼，甚至连买三金的钱都没要，你看她爸妈，也都是很开明踏实的。我决定要和她结婚。”
我表明我的态度。
“我眼睛没瞎，能看出来，你完全可以早点告诉我实情嘛，干嘛要防贼一样防着我呢。”
听到这句，让我想起我爸对我妈的抱怨，他也常说我妈像防贼一样防着她，尤其是在我读大学之后，我妈对婚姻和生活的态度发生很大变化，在我读大学之前，我妈的生活只有两点一线，裁缝店和家，所有精力都花在家庭和我的身上，等我考上大学，我妈开始和年轻时认识的一位小姐妹经常出去玩耍，这位小姐妹是我们这一带的风云人物，隔壁村一个大村的村花，名字很好记，叫金花，她很会打扮，穿着永远时髦洋气，但是口碑不太好，她们年轻时在服装厂认识，后来我妈辞职自己开店，有十多年的时间，都是她来店里找我妈，没见过我妈出去找她。
大一暑假回到家，听到村里老人们的一些闲言碎语，说我妈被金花带坏了，不输于金花打扮就是最直接的证据，但也仅此而已。
就在那个阶段，我爸开始留意我妈的行踪，交往的人员，因此产生一些争吵，所以我才会听到我爸对我妈说防贼一样防着他。
我妈究竟被金花带坏到什么程度，至死都是个迷，但是如今想来，答案也并不难猜。
但是我始终没有看到我爸因此发火，他也缺少发火的理由。
毕竟他犯错在先，还是光天化日在别人的家里被发现，
然而对于传言我妈被带坏，却始终没有确凿的证据。
当然，作为一个男人，对于我妈和金花走近之后的种种行为，他心里一定也是有气的。
“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我们回包厢吧。”
我带着一丝哄的语气再次安抚他，我表哥跟我说，人老了之后就变成小孩子脾气，需要哄，他就是这样经常哄我姑姑。
叶黎夕爸妈很有涵养，没有追到走廊上来看。
望着河水大约半分钟，他转身跟着我回到包厢。
“亲家母，实在让你见笑，刚才小彬已经把情况都跟我讲了，他也是担心我会不同意，所以才隐瞒，你们放心，我不是个老古董，只要他们俩个合得来，我肯定没意见。”
我爸直接把叶黎夕妈妈喊作亲家母。
听到我爸这番表态，叶黎夕妈妈的表情从担忧瞬间转为开心。
“哎呦，真的太好了，小彬啊，以后可不许这样，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你要大大方方的和你爸爸讲清楚，有缘分自然能成一家人的。”
叶黎夕的妈妈也很快进入到丈母娘的角色。
“亲家母，我是这样想，彩礼还是要的，该给的钱也都要给，正大光明娶回家。”
这是我印象中我爸说话最霸气的一次。
“我们小夕这次真是遇到好人家了。”
叶黎夕妈妈的眼睛里泪花闪动，叶黎夕爸爸马上抽出纸巾递给她。
“老杨啊，这样吧，我替我女儿做回主，彩礼你们定，六万八，八万八都可以，到时我们再加点钱，扎成摇钱树回过来，你看怎么样？”
叶黎夕爸爸开口对我爸说。
我爸姓杨，六万八是我们这一带彩礼的起步价。
我爸点头同意。
叶黎夕妈妈又问我爸我的生辰八字，要去定个结婚的日子。
没想到我爸对我的生辰八字记得很清楚，很快就报给叶黎夕妈妈。
饭局在愉快的氛围中结束。我想抢先去结账，却被吧台告知叶黎夕爸爸早就在我们出去到走廊那段时间买好了单。
我目送叶黎夕爸妈打车离开，问我爸彩礼出多少。
“就出八万八吧，三金的钱再给两万，拆迁款马上下来了，你正好拿去用。”
原来我爸的底气是来自于这里。原本打算二十万留一半给他养老，现在等于是挪给我用了。
回到殷姐住处，跟叶黎夕打去电话汇报饭局的成果，她也很开心，直夸我爸是个开明的好父亲。
打完电话，有些犯困，顺势躺到床上和衣而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被手机来电铃声吵醒，是我爸的手机号码。
“你爸被车撞了，现在在中心医院。”
电话里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