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慕京给柳君意治疗的这段时间，我抽空还去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去找了清枨。
如我所料，他一直留在明夷，并未离开。
只不过，在我见到他的时候，清枨的面貌已经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了，身体也是异常的消瘦，原本合身的袍子现在就像空荡荡的架在了他的身上一样。
我看着他皱了皱眉，最后还是问道：“你怎么了？怎么搞成这副样子了？”
清怅闻言，拿起一壶酒往自己的口中倒了半壶，端着酒壶的手也在不停地颤抖，有一半的酒水甚至径直地洒在了他的衣袍上。
他醉醺醺说了句：“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嘴里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我也不想管你”硬生生地被我咽回了肚子里。
我看着他狼狈的模样轻声说了句：“别喝了。”
他忽地抬起眼，恶狠狠的看了我一眼，“你少在这假仁慈了，我知道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
我微阖住了眼，袖下的手不住地捏成了拳。
“清枨，我们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的……”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的一句怒吼声打断：“够了，你滚。”
或许是清枨说这句话时太过用力，我隐约看到他的眼角甚至都崩出了一滴泪花，我还是站在原地没动，似是见他太过于狼狈，以致于我心中原本对他往明夷中投毒的事，也变得没那么气愤了。
事到如今，我只想听听他的想法。
看着跌跌撞撞向我走来的清枨，我蓦地有些恍惚，我突然意识到，我这个做阿姐的似乎从来没了解过自己弟弟心里的感受和想法。
清枨左手提着一个酒壶，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我身前，他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愤恨，眼底全是瘆人的血丝，“阿姐，你不是想知道我们为何会走到这地步吗？那我就告诉你，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抛弃我，跟了那个柳君意的原因。”
清枨说完我愣了愣，我们之间和柳君意有什么关系？
没等我问出口，清枨又接着开口：“我们本来自一处，从小便形影不离，可自从你认识了那个柳君意，便一切都变了，你先是将我独自扔在了人界，你把我丢给阿吉，对我不闻不问，后来阿吉死后你将我带回明夷时，我还特别高兴。只是我还未高兴几日，你就以我心术不正的缘由将我关在了死牢。”
他垂眸步步向我逼近，眼底的愤恨几乎马上要夺眶而出：“阿姐，一百年，整整一百年啊，我在那暗无天日的死牢里等了你整整一百年，最终只等来了你魂飞魄散的消息，你又一次抛弃了我。”
清枨说到最后，声音抑不住地染上了一丝哭腔，听着他声嘶力竭的质问声，我心里最后的一丝防线也轰然倒塌，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开始了逆流。
我没想过，我一直没想过在清枨的视角里，我竟是那个三番五次将他抛弃的阿姐。
我不禁想到，清枨小时候确实很粘我，当时我为了找柳君意，便将他寄养在阿吉那里，我以为他会在人界很开心，没想到他却以为是我抛弃了他。
“你将我扔给阿吉后，你可知道，我一个人在人界生活，我没有朋友，当时我体内的邪气忽然苏醒，被他们看到我会召唤黑雾后，他们便骂我是怪物，之后任何人便都能欺辱我、打骂我，甚至就连阿吉看我的眼神都多了一丝恐惧，你有想过我当时有多无助吗？直至有一天夜里，我偷听到阿吉和村民密谋要将我沉海，阿吉那天晚上在我的饭里下了迷药，可她没想到那些药物对我根本没有用，于是她便更加笃定我就是一个怪物，在她想要拿匕首杀了我时……”
后面的话清枨没说，他的表情似在回忆一件痛苦的事情。
我们都知道阿吉死了。
我之前绝没想到过事情的真相原来竟会是这个样子。
所以清枨在人界的那十几年过的对于他来说就是一种折磨，在他的视角里他日夜盼着自己的阿姐能够回来接他，后来她的阿姐最终是来了，却亲手将他关进了死牢一百余年。
我痛苦地阖住了自己的双眼，不再敢过多的回忆那些细节。
清枨抬手抚了抚我的脸颊，他用粗粝的大拇指用力地抹掉了我眼角的泪花后，将我紧紧地扣在了怀里，我的头落在了他的肩膀处，那里瘦骨嶙峋甚至有些硌人。
在我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时，他蓦地松开了手上的力道，覆在我耳边似是呢喃般的说道：“你魂飞魄散了之后，我又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找你的转世，终于找到了你，但我还是晚了一步，因为我发现你时，柳君意已经在你的体内留下了属于他的气息，那一刻我恨不得撕碎了你。”
他忽地又阴恻恻的笑了起来，“可我最终进入了你的识海里，篡改了你的记忆，怕你忘了我，我在你的记忆里留下了我小时候的样子，可你却真的不认识我了。”
我缄默不言。
清枨说完后，便放开了我，他又摇摇晃晃地捡起了地上的酒壶向刚才他坐过的地方走去。
他异常消瘦的体型，似乎风一吹就会倒了，我不知道这些日子在清枨的身上又发生了什么。
他冷不丁开口催赶我：“你快走吧，反正你也中了毒，我们的事已经扯平了，以后我也不会再去找你麻烦了。”
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不走吗？”
清枨转过身，看着我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走？我能去哪？”
我的神色暗了暗，最终还是没把那句“这次我不会抛下你了”说出口，先不说我有没有能力，就算我说出口他也不会相信我了。
这件事归根结底是我的错，如果当时我能把清枨带在身边，他之后也不会遭遇往后的种种，这些事也不会影响到他的心智，到最后甘愿让他堕魔。
可如果还有补救的方法，我还愿意试一试，哪怕清枨会一直恨我，我也绝无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