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望听着，虽然面上不显，心中却多少有些惊讶。
在她有限的认知之中，大多数父母都是像裴希那样，尽可能地对子女投注关爱和精力，希望子女能够如他们所愿，长成符合期望的下一代。
也有像童话故事或青少年美剧里那样对子女给予绝对的爱与尊重的父母、或是王一天这种像社会新闻里会出现的对子女漠视不顾、甚至抛弃虐待的父母，但总体来说都是少数。大多数父母就是平均数里平庸的一员，也许不那么好，但也绝对不那么坏。
正如“别人家的父母”的珍惜程度远在“别人家孩子”之上，永远只活在孩子们羡慕的口口相传之中；后者这样的父母虽然总能在社会新闻和八卦中出现，但在现实生活中无疑也是少数。
——说人话就是，裴望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遇到这类原生家庭的受害者。
这也难怪。裴望生在中产之家，母亲是外企管理层，住的是学区房，上的是重点高中，同学们大多也是同样的条件。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又被限制了信息来源的裴望对于不幸的想象力还是过于匮乏。
她没幻想过也许会有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上着一个全校第一也只能捞个二本的、当地人提了都直摇头的高中，寄人篱下在舅舅家，下了晚自习还要给舅舅的烧烤店帮工到十二点。
没有人会督促她靠学习改变命运，老师们早已在经年累月的失望中放弃了她们，而同学们之中的氛围更是以努力认真为耻。她总是翘掉早自习，并把每个上午睡过去。
没人会管她，这是这所学校司空见惯的事。下午时她要么在画画，要么偶尔假装漫不经心地听一耳朵。画画时周围人会围过来，笑道：“呦，大画家又开始画画了！”“大画家真努力！”
努力，是搞艺术的人最不想听到的赞美。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忍了。
最大的幸运是舅舅是个好人，没有昧掉父母寄来的一点生活费，还自掏腰包补上了些钱，让她得以去当地最便宜的画室集训。
便宜的画室自有便宜的道理，一分价钱一分货。幸好这是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她用那台早该淘汰的旧手机蹭着画室的wifi去找名师的范画过程和免费课，下载真题和卷子打印下来偷偷卷。真是前所未有的充实。
结果居然考了个不错的大学，在父母两边的家里都是开天辟地第一个大淆生。全家都很高兴，她自己也很高兴。结果大学苦逼几年，肩膀都成了双开门，工作却基本找不到，女朋友也没有，郁闷了喝点酒熬个夜还给自己整穿越了。
这跟谁说理去？
裴望倒是不知道这么多，她只是皱起了眉，察觉到对方的不幸也许在自己之上。
她虽然不喜欢妈妈管她，但也没想过妈妈真的不管她会是什么样。也许等裴望考上了外地的大学，多认识一些人，多接触一些事和思想，慢慢的就能在精神上独立，学会一个人内洽圆融地活着。
但裴望显然是没这个机会了。
王一天察觉到裴望的不自在，很快便猜出了裴望在纠结什么，便爽朗一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比你惨，你没资格丧？”
“啊？”裴望傻了。她怎么知道的？
“你是不是在想，她怎么知道的？”王一天高深莫测地一笑，又道，“你的下一句话是，你是不是会读心？”
“你是不是……”裴望震惊了，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睁大了眼看着她。
“哈哈哈哈哈，虽然我是穿越女，但我可没这种金手指。”王一天笑得盘子里的鸡翅都快滑出来了，玉霄狗视眈眈地盯着那块鸡翅，就等着它掉下来好大快朵颐一番。
“我会知道，当然是因为姐姐我是过来人啊！”王一天笑道，“你想过的，我都想过。晚上觉得自己简直是全世界最可悲的人，气得睡不着觉，发誓等发迹了就要报复社会。白天再一看，谁不比我可怜啊，到处都是可怜人，我算老几。”
不，报复社会什么的我倒是没想过。
裴望想。
“有时候我就想，我有资格觉得自己不幸吗？我没缺胳膊少腿，能吃饱穿暖，能上学，也有人对我好，我是不是在无病呻吟？”
“可是啊，事情不是这样算的。每个人都很苦，但不会因为谁比谁更苦，被比下去的那个人就不苦了。鲁迅先生怎么说的来着，呃……忘了，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咱意会一下哈。”
“我是觉得自己的苦自己心疼，自己都不心疼还等谁心疼？我疼了我就要喊，我就要哭，我还要满地打滚，什么时候不疼了我再爬起来接着走，这是我的自由。”
“只要我不到比我更惨的人面前喊，那能碍着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