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僧摸索着前进。
天盲者在这种地方可活不长。
“无事。”月无幽道，“像你这样的天盲者，水泽平原对你来说太过危险。”
他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趴在不远处休憩的狮群，只要他们想，随时都可以将眼前这个小僧撕成碎片。
“无妨。”那小僧毫不在意，他虽目不能视可胜在听觉触觉灵敏，“小僧法号玄弈，见过施主。”
“幽华，过路人。”
月无幽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
“施主恐怕不是一般的过路人。”玄弈“看”向狮群所在的地方，可能是月无幽和狮群混在一起太久，身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
心眼吗。
月无幽听出他的话意有所指，可惜了，这小和尚天生经脉狭窄不适合修炼。
“能在水泽平原游荡的又有几个普通人。”
“倒也是。”
小和尚抬头看天，那灼热的太阳他究竟能不能看见，就只能问他自己了。
“既是无事，要不要来我破烂庙打个秋风。”玄弈邀请道，“粗茶淡饭还望不要嫌弃。”
“小师傅盛情相邀，那我便恭之不却了。”
玄弈口中的破烂庙离这里不过三里之遥，在修士眼里或许没多远，但凭他一个天盲者走这么远的路已经很了不起。
破烂庙庙如其名，真的很破。墙倒门破，瓦漏窗烂，院子里栽着一棵古树，有两个成年人环抱起来那么粗，上面挂着几件换洗衣物看样子这里还有别人居住。
正对门是佛陀殿，哪怕这小庙再破，里面摆放的佛像依旧是金铸。
除此之外…
月无幽的目光落在佛像屁股底下的台子上，应该就在那下面，他刚踏进来半步体内的天魔血就有些躁动，似乎那底下有什么东西在吸引他。
一种久违的饥饿感涌上心头。
“施主，这是我破烂庙的佛陀殿。”
说着，玄弈上前摸索着上了一柱香，嘴里念叨几句。
“不论贫富，佛像仍用黄金镀。”月无幽眼底满是讥讽，“你们都已经吃不饱饭，睡不好了，你们的佛又做了什么。”
“施主，话不能这么说。”玄弈转过身来，那双空洞的眼睛无比平静，他直视着月无幽，“若没有这佛，我怕是早就死在妖兽嘴里了。”
“这么说来，这些秃驴还做了件好事。”
月无幽对佛门没啥好感，当初千影族进犯，除了巫族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外，就属佛门最令人恼火。
佛门弟子基数不小，若是能参战，可以减少将近两成的伤亡率。可佛土一道命令下来，严令各大寺庙禁止出手。最后还是月无幽带着青帝炎帝两人跑去佛土大闹一场他们才不情不愿派了几个歪瓜裂枣出来。
“师父他们回来了。”玄弈突然说道，“施主，刚才那些话放肚子里就好，千万别让师父他们听见。”
玄弈何尝不知现在的佛门早就不是最初建立之时的样子，普渡众生，前提是你有钱渡。
“玄弈，我记得和你说过不许任何人进入这佛陀殿！”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那也是个僧人，脸上一道疤贯穿整个面部，一只眼睛还瞎掉了，看上去大约有五十岁。
“师傅。”玄弈拜道，“是这位施主送我回来的。”
“那也不应该带进来！”住持完全不管是非对错，招呼身后的小僧就要将月无幽赶出去，“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万一是心怀不轨之辈，那我们所做的一切就都完了！”
“可是…”玄弈还想多说点什么，月无幽抢先一步开口，“我说，秃驴你的心是不是比米粒还小，就你这破庙也就这佛像值点钱，对一般的绿林劫匪说不定还有点吸引力。”
如果这里真的有好东西，这破烂庙真的会变成废墟，哪还会屹立在此。
这魔气很淡，除非进来否则根本无法察觉。再说这里距离天魔大陆不知多少万里，魔族也没那么大胆子敢在玉皇殿眼皮子底下抢东西，他们不喜欢玩弄阴谋诡计，但不是傻子。
“玄弈兄，不用送了。”
说话间月无幽就出现在门口，忽然他心头一紧，指间飞快掐动，沉默半晌他劝告道：“你们最好抓紧时间离开，这里很快就会变成战场。”
说完也不顾几人反应，转身离去。
“师父，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人，敢如此口出狂言。”
住持身后的小僧皱起眉头，他在月无幽身上感受到一种十分厌恶的味道，那味道就像佛像之下镇压的东西。
“不知道，恐怕不怀好意。”
那主持理所应当的开始自己的长篇大论，无非就是擅自揣测月无幽的意图，但他真的只是送玄弈回来而已。佛像下的东西，月无幽虽然感兴趣，但也不是非要不可。
月无幽就站在破烂庙十里之外的地方，身后狮王缓缓靠近。
他眼中闪着银光，那是大衍天神诀全力运转的标志。
可是，月无幽看了无数种可能，只有火光一片。那光，堪比破晓之时初生的阳光。
现在他也无计可施，他只想救一人而已。
薄雾笼罩整个平原，月亮扯来一片云朵遮住自己，夜晚的水泽平原很冷，狼嚎声顺着风声在平原上飘荡。
月无幽躺在狮王毛茸茸的鬃毛里，闭着眼睛养神，他的魂力一直注意着破烂庙附近。
大约子时三刻，一队人马骑着妖狼将破烂庙团团围住，看他们的装束，应该是妖狼游猎团的人。他们最具代表性的标志就是青背黑狼，六阶妖兽，他们的首领更是轮回三重。
那主持颤颤巍巍的从破庙里走出，听他们的谈话似乎是主持抢了游猎团盯了许久的猎物，拿去换了一笔不小的赏赐。
现在报复来了。
一把长刀直接穿透主持胸膛，鲜血溅了一地，四周的妖狼闻见血腥味，眼中凶光毕露，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将这人的尸体撕个粉碎。
那些小和尚听见动静立刻跑出来，不曾想被为首之人一刀削了脖子，两具无头尸体倒在地上，首领兴致勃勃，挥手示意身后的妖狼处理掉地上的尸体。
玄弈呢？
月无幽控制着魂力在破庙中来回穿梭，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小黑屋里找到正在打坐的玄弈。
“玄弈兄，待在这千万别动，你们的主持占了别人的利益，现在已经被杀，我去接你离开。”
月无幽的声音在玄弈耳边响起。
玄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月无幽是修士，千里传音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抱歉，施主，我不能离开。”玄弈道，“不论怎么说他都是我的师父，我要去帮他收尸。”
“现在出去你会死。”
“我无惧。”玄弈站起身，摸索着打开门，不顾月无幽的劝阻。
“愚蠢。”
月无幽暗骂一声，翻身骑在狮王身上，朝破庙赶去。
“主持对我毕竟有养育之恩。”
“放屁！你的眼睛是后天致盲，并非天盲，能动手的只有主持！”
月无幽之前在主持身上闻到一股绝脉草的味道，这种灵草只对孩童有效，可以使其经脉断绝，致盲很简单。只是月无幽不明白为什么主持要弄瞎他的双眼。
“但他毕竟给了我活下去的机会，这双眼睛就作为代价吧。”
玄弈看的很开，或者说他并不在意。
“如果没有他，你现在也能活的很好，可以亲眼去看这世间繁华。”
月无幽在无数过往中看到了不止一次有其他人收养玄弈，他每次都能过的好很好，安稳一生。
“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即便没有我，还会有其他人。”
“……”
玄弈走到门口，他没有任何隐藏自身的行为，月无幽带领狮群悄然包围妖狼游猎团。
妖狼首领没给玄弈任何开口说话的机会，一刀刺穿胸膛。玄弈忍着剧痛，颤抖着双手为住持收敛残破的衣物。
鲜血激发了妖狼的凶性。
月无幽见势不妙，命令狮群发起进攻。噬天兽的气息弥漫破庙，那种心灵上的恐惧让妖狼匍匐在地一动不动，狮群没有任何影响，狮王更是七阶灵兽，对付一个轮回三重的首领轻而易举。
战斗呈现一边倒的局面，被驯化的家犬怎么敌的过野性难驯的雄狮。
“你是谁！我告诉你，我们身后可是玉皇殿！你要是敢杀我，玉皇殿一定不会……”
首领话还没说完，就被月无幽一剑抹脖。
玉皇殿…
如果是别的势力他或许还会顾忌一二，但是玉皇殿嘛，迟早有一天他会让整个玉皇殿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幽施主…请你帮我一个忙…”玄弈气若游丝，他毕竟只是个普通人，“烧了这里吧…那佛台下的东西…你拿走…若有舍利…你也可一并取走…”
那一刀斩断了玄弈的心脉，月无幽手中丹药没有一个适合普通人服用。
“…好。”
玄弈收拾好主持和另外两个小和尚的尸骨，盘坐在那棵古树下，双手合十，嘴里不断诵唱往生经。
金色火焰像是化成古树金叶，熊熊燃烧着。这副景象，和月无幽最后看到的一模一样，整座破庙融化在火海中，狮群守在附近，月无幽站在火场前，小凤凰立在他肩头，歪头看着。
月无幽洒出一把纸钱，“希望下辈子，你可以亲眼去看看这世间的繁华。”
“啾啾？”为什么你对这小和尚如此上心？
“因为我们是一类人。”月无幽缓缓开口，“我们都是被抛弃的棋子。如果是在别的地方，我们或许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吧。”
整整两个时辰，大火才逐渐熄灭，玄弈盘坐之处早已没了他的身影，只有一颗舍利子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