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萧不只是母胎单身到三十岁，更是没和女生有过同学同事以外的关系距离，他头一次见到一个女生哭，慌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傅霖用力闭着眼，可眼泪还是一直往下淌，她死死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却字字都颤得厉害：“别…别看我……”
林萧想再次过来扶她，刚朝她伸出手，指尖刚碰到她的肩膀，傅霖就触电似的把他打开。
傅霖用打开林萧的那只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哽咽着嘶吼了出来：“滚开！离我远点……别他妈碰我、别看我！！！”
林萧再次伸出手：“那个，我只是想把你扶……”
傅霖没看他：“别管我！！！”
林萧动了动嘴唇，觉得这个场面太过诡异，傅霖情绪也太过激动，自己根本不适合多做什么，于是默默退开了。
傅霖一个人蜷缩在地上，喘息、哽咽了好一会，才慢慢平息下来。
苟少和林萧像木头一样站在一旁，半步都不敢动，更不敢说话，简直是煎熬。
直到傅霖自己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拍干净了身上的灰，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林萧才没什么底气地问：“傅霖，你……你好些了吗？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傅霖安安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林萧绞尽脑汁的在自己匮乏至极的安慰女生的知识里搜寻，半天才憋出来一句：“那个，傅霖，你现在要不要喝点水？对，多，多喝热水……”
直男万能公式，多喝热水。
傅霖此刻的神情很平静，只是眼眶还有一点微红，好像刚刚什么事也没发生。
可她眼里却好像没有光，不只是没有光，更像是一片死寂。
“不用，我不想喝水。”
“那你是想……”
傅霖看着林萧，语气也很平静：“我想死。”
林萧下意识点点头，回过神来，整个人都傻了：“啊……啊？！”
苟少也惊了：“什么？！”
傅霖冷静地重复：“我想死。”
她垂眸，望着自己的手，然后缓缓地，将那双手放在了自己的脖颈处，做出捏住的动作。
她真的用手捏紧了自己的喉咙。
已经没有意义了，不想再一个人了。她说过不会离开轻云的，现在去陪轻云也是应该的，是她没有保护好轻云，是她没有尽到作为师尊的责任，是她什么都没有做到。
她什么都没有做到。死掉也无所谓。
——不行。
如果知道最后会用这样的方式分别，那些时候，还会顾虑那么多，还会那么面对轻云吗。
现在是不是应该后悔，后悔在身边时，没有再多抱一抱她、摸一摸她的脸和头，后悔自己没能真正说出来的那句话。
后悔到最后死时，也没能抬起手碰一碰她，反而只记住了她那双带着泪光的眼。
那双含着泪、满是不安惶恐的琥珀色眼眸。
——还不行。
细小的悔意从心底蔓延出来，揪紧了傅霖的心脏，像刀尖划开她的心脏，也划开了她的喉咙，令她无法编织出一句合适的话，无法成功说出一个字。
连“对不起”也说不出来。
傅霖闭了闭眼，又慢慢将手放下了。
再等一等。
——还不能死。
一边的两个男人，看着傅霖抬手捏自己脖子的动作，脸都给吓白了。
林萧好不容易才从傅霖莫名其妙的话语和动作里缓过劲来，他后知后觉地冲过去抓住傅霖的手腕，不敢相信地问：“我草，你这是想干什么？！你疯了？！”
傅霖不耐烦地抬起头看他：“我想死啊。事不过三，别问了好吧，很烦，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林萧一张脸都被急红了：“你清醒点啊啊啊！”
傅霖又说：“没事。我只是刚刚想死，但现在不想，好了，别抓我手了，快点放开。”
林萧愣了下，果真发觉她手上此刻一点也没用力，应该是不会再做刚刚的举动了，于是缓缓松开了她。
他用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骨，深吸一口气，朝她语重心长地道：“傅霖，你还这么年轻，你看，二十二岁，多么如花似玉的年纪，还是青春年少，怎么突然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虽然我不知道你刚刚为什么突然就像变了个人，像精神分裂、癫痫发作一样……”
傅霖一愣，怒了：“你他妈才精神分裂、癫痫发作！！！你神经病吧？！”
林萧咳了两声：“不管怎么说，我作为你的朋友，咳咳咳，咱俩现在应该算是朋友了吧……当然会担心的……就好像，如果我对着你说我想死，你也会担心一样……”
傅霖皱起眉：“我才不会。”
林萧脑子没转过弯来：“啊？什么不会？”
傅霖顿了顿，面带微笑地说：“你要是想死，那你就去死啊。”
“我不会拦你，更不会担心你，我为什么要担心你，我有病啊。”
林萧：“……”
傅霖：“你要是真的想死了，那你就去死，不用特意通知我的，如果这是你的真实愿望，我会默默祝福，这样不也挺好的吗。”
想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当然和我无关，理解并且尊重祝福。要死就去死好了，大家都一起死了就好啦。
林萧神情复杂：“啊，不是……你认真的？”
傅霖认真点头：“比真金还真。我觉得很多时候死也不是一件坏事。你如果想试试，其实也不是不行，不过我这人嫌麻烦，不会给你烧纸，毕竟咱俩交情也还没那么深。”
林萧目瞪口呆：“…………”
他有点被吓懵了，这是可以说的吗。
他难得遇上的这位现代同胞，好像真的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至少和他过去接触的女生都很不一样。
特别不一样。
傅霖呼出一口气，又微笑着说：“……我要去杀人。”
林萧现在人都有点麻了：“不是，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傅霖，你是不是脑子真的糊涂了，怎么一会哭一会笑、一会想死，一会又要杀人的，老说胡话……你是不是有精神病家族遗传病史……”
苟少听着二人那些莫名其妙的对话，几乎要躲在桌子后面，和桌子融为一体了。
他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睛还有一个是被傅霖一拳打出来的熊猫眼，他抖着声音问：“女侠，要，要不，我给你请个大夫？帮，帮你看看病？”
“什么胡话？我可没说胡话，我才没病。”傅霖目光扫过苟少，一字一句地说，“我要杀了他。”
苟少浑身一抖，仿佛这话就是在说他似的，仿佛是要杀了他似的，整个人都吓得缩在桌子底下了。
林萧简直要哭了，他完全不知道傅霖为什么突然就疯魔了，他哭丧着脸说：“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你是不是疯了，醒来的时候，我看你也挺正常，也没事啊……结果现在都在说些什么，你不是还要去找什么人吗……人都还没找着，这又要去杀谁啊，杀人犯法的啊傅霖，你快清醒一点！你是不是晕过去之前脑子被人打过，出什么后遗症了……”
“疯了？什么疯了，我没疯，我很清醒。”
我他妈不只清醒，还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傅霖看着林萧，脸上还挂着笑，声音却是十足的冷漠：“至于找人，已经不用找了……嗯，不用找了。”
那冷漠里似乎还带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绝望。
傅霖顿了顿，继续说：“我改变主意了，林萧，从现在开始，我不找人了，我要去杀了魔尊，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林萧一时没站稳，一个踉跄：“什么？！”
苟少从桌子底下探出脑袋，也是震惊状：“什么？！”
二人异口同声、震惊无比地看着傅霖，像是听见一个人说“我现在想上天、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上天”。
傅霖没有再开口，只是用右手挽起自己左手腕的衣袖，盯着没有一丝痕迹的左手腕，整个人愣了愣。
没有了。
轻云当初留下来的，也是唯一的、那么一点痕迹……也没有了。
很久之前，她最早时，曾苦恼地想着要不要死一次来换这个疤痕消失，如今真的死了一次，这疤痕也真的如她所想的消失了，消失得干干净净，什么都看不出来。
毕竟她只要死一次，就是恢复一次出厂设置，不管是伤和疤，全都不会留下。
傅霖盯着自己的手腕，几乎要把上面盯出两个洞来，她希望那里能重新出现那个淡淡的、熟悉的牙印，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
她什么也做不到，她无能为力。
林萧二人看着傅霖抬起手，又放下，看着她从愣怔到出神，到失魂落魄，再到冷笑。
傅霖低声笑了笑，没有一丝感情：“呵呵。”
苟少浑身一哆嗦，又缩回了桌子底下。
林萧被这冷笑惹得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忍不住问：“不是……我没听错吧，你刚刚说，你要去杀了魔尊，还问我要不要一起？”
傅霖抬眸看他，再次发出诚挚的邀请：“是啊。所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林萧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头，喃喃道：“我草，你疯了！你真的疯了！！那可是魔尊啊！是传说中的魔族头头啊！我连一个魔族都没见过，更别说魔尊了，而且，我们可是凡人啊！啥也不会的那种啊！苟富贵刚刚都说了，魔族如今避世，大家都很久没看到了……”
苟少也开口说话，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是啊，是啊，魔族都主动避世，不来找人麻烦了，女侠，你为什么要去招惹他们啊……”
林萧倒吸一口凉气：“魔族不来招惹你，你还想主动去招惹他，还偏偏要去招惹他们老大？！你真是异想天开……你不怕死啊？？？”
傅霖点了点头，语气认真道：“不怕，死就死啊。”
死了再活就是。
林萧下巴都快掉地上去了：“…………”
他竟然无言以对。
林萧捂头叫道：“你不怕死，可是我怕啊啊啊！！！我虽然上辈子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程序员、可我来到这里之后，也很热爱生活，很想好好活下去的啊！！！我还要去南华宫、还要去见我的仙子，我的生命真的很宝贵，真的非常宝贵……”
傅霖简直想翻白眼了，她无语道：“我又没说要你一定和我一起……你是不是阅读理解有问题？工作太久，影响智商了？不管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反正，魔尊，我是一定要杀的。”
就算自己要死上十次，百次，千次，她都不会放弃，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会亲手杀了魔尊。
一命抵一命，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苟少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女侠，你为什么非要去杀……魔，魔尊啊……”
傅霖凉飕飕地一笑，说：“是啊，为什么？没为什么，我单纯看他不顺眼，虽然我都还没见过他，但我听他魔尊这个称号就觉得他该死，就是个老不死的东西……”
她想起轻云当初就是被这个封建迷信的老逼登挖了心，顿时来气得厉害。
都说虎毒不食子，可他不仅敢挖自己孩子的心，甚至都发癫动手杀了，还一次杀俩。
“他就是该死，该被千刀万剐，该下地狱滚油锅，该心肝肺全掏出来拿去喂狗，早该死了他，丧心病狂、没人性的狗东西。”
傅霖越说越咬牙切齿，情绪到位了，差点要抬起一脚朝桌子腿踹去。
苟少：“……”
林萧：“……”
良久，林萧用一种关爱智障的眼神注视着傅霖，好心劝道：“要不，傅霖，你还是找个医生……找个大夫看下病吧，有可能就是你晕过去前受了什么刺激、被人打了脑袋，导致你现在言语错乱，思维奔逸、情绪不稳定，总的来说就是，你现在可能……”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真的有点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