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傅霖搭错了哪根筋，闭着眼兀自闷了一会，见轻云一直不说话，又开始斤斤计较地道：“你是魔族，你觉得自己受的伤不严重，能好起来，那是你自我感觉良好，不代表师尊觉得不严重……”
“你觉得自己只是肩膀碎了，没什么大碍，反正都能好，我觉得不是这样……你受伤，疼的其实不只是你，也是我，别人往你身上打就像往我身上打，我感觉我的心都被他妈的踩碎了碾碎了……”
恍然不觉自己无意间已经说了“不该说的会让人误会的话”的傅霖，大概是真的气蒙了，累蒙了，和尚念经般念叨了几大段，就开始眼前发晕，脑袋发沉。
清醒后本就强撑着的意识再次到了极限，她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像是睡着了。
是真的睡过去了。
轻云原本在认真地听傅霖“教训”，听到后面那句“我感觉我的心都被他妈的踩碎了碾碎了”的时候，胸口忽然不受控制地发烫起来，连呼吸都变得乱了。
胸中发紧发闷，又酸又烫，还有熟悉难言的温暖，这些感受混合了她所知晓的“难过”和“喜欢”。
她喜欢傅霖，知道傅霖是因为担心自己而生气，她不想见傅霖生气，也不想见傅霖满身是伤，傅霖是因为她变成现在这副动弹不得的模样，所以她难过。
这样的感觉在胸腔里久久徘徊着不散，竟变得难熬，不知要如何缓解。
轻云垂眸，盯着因疲累痛楚而沉沉睡去的傅霖，安静地看了一会儿。
傅霖现在整个人都很狼狈，轻云从来没有见过师尊这样狼狈的一面，她不只是脸，其实浑身上下都是血，衣服也擦破了很多地方，两条小臂都断了，只能软软地垂在一边，甚至能摆出扭曲的姿势。她身上的血差不多都干了，但即使如此，轻云只要一靠近她，甚至不用太靠近她，只站在这山洞的洞口，就能闻到她身上的血腥气。
可在如此浓郁的血腥气之中，轻云跪在傅霖身侧，竟还能闻到那一点属于傅霖的味道。
她记得傅霖血的味道，也记得傅霖身上的味道。
轻云确认傅霖是真的睡着了，再度俯下身去，用仅剩的、能动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搂住傅霖的肩膀。
她不顾傅霖满身的血污，将自己的脸轻轻埋在了傅霖的颈窝里，嗅着她身上的气息，眷恋地依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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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霖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她有点视线模糊，还莫名有点耳鸣，听不太清楚四周的声音，嗅觉倒是又莫名恢复了，钻进鼻腔里的全是浓烈得让人想大吐特吐的血腥味。
但她胃里什么也没有，真能吐出什么的话，可能也只是被左吾那个傻大个打碎的内脏碎片，当然，大概率还是血。
先前和左吾打起来的时候，她也压根没心思没空去注意这些血、这些恶心的味道。
也不知道除了内脏大出血，肋骨是不是也断了个整整齐齐，只感觉整个人身子都像被卡车撵了一样。
这些伤要是搁在上辈子，她早就已经进icu病房加急抢救了，估计病危通知书都得下三轮了，骨灰盒、下葬地都得备好了。
真该佩服这副穿越后比原先强健不少的身体，居然坚持到这种程度还没死，她恐怕就是异世界女超人。
傅霖想抬手揉两下眼睛，却想起自己根本揉不了，只好非常搞笑的在短时间内快速重复着睁眼闭眼的动作，直到能彻底看清楚东西。
不远处点了一把火，火光不大，堪堪够照亮洞内傅霖身边的一小片地方，不用想也知道是轻云点的。
傅霖歪了头，到处去看，没看见那个想看见的人。
没有人。
……轻云又不见了。
傅霖瞳孔一缩，感觉自己的心瞬间就又提到了嗓子眼，张了张嘴，竟然连名字也喊不出来了。
她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恐惧地盯着洞口的位置，希望盯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傅霖不是傻子，她心知肚明轻云大概率只是有事出去，只是暂时不在身边而已，她完全可以不用这么害怕，不用这么畏惧和担心——可她偏偏做不到，还是忍不住去担心，去多想。
她现在太敏感了，没法动弹、没法亲自找寻和确认的现状让这份敏感成倍增长，就算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轻云短暂的不在她身边，她也足以担惊受怕到心神不宁，失去理智。
傅霖第一次切身体会到“喜欢”到底是一种怎样可怕的情感，会让一个人变得怎样脆弱不安。她那么聪明，先前不愿去明白总是有原因的，因为真正触碰了就代表着难以回头，也代表着它会影响你，你不能掌握它，也不能控制它，它根本就不可控。
情啊爱啊的大概就是这样，它能影响一个人的判断，让足够理智的人变得不那么理智，让总是很有分寸的人变得失了分寸……总之，真不是个好东西。
本来轻云这孩子作为她的乖乖好徒弟、支撑她认真活下去的念想就够让她担心宝贝的了，生怕哪磕着碰着了没养好；现在呢，又加了一个“喜欢的人”的标签，她这颗心，如今再多受两回惊吓刺激，都该直接被拧碎成渣渣，拼都拼不起来了。
她承受了太多本不该承受的东西！
傅霖勉强按捺着自己心头的不安，闭眼安慰自己说“肯定没事的”，谁知隐忍了好一会，还是没见人回来，眼看外面天都黑了，也不知道到底几点了，这孩子出去多久了……
又隔了会，她终于觉得受不了了，深吸一口气，对着洞穴空中怒道：“他妈的！无字天书！你给我滚出来！”
手动不了，拿不出来，只能骂了——她还是觉得自己诚心骂骂大概就会得到回应，就和当初刚穿来时反反复复绕圈走不出山林，骂骂天就得到了木牌指路信息一样。
谁知那破书并没有从她怀里蹦出来，也没有在脑子里回应她，开始正大光明、一如既往的装死。
傅霖脸色不太好：“……”
不就是个破书、破不更新的系统么，你装什么死！装什么清高！
傅霖喘了口气，咬牙忍了一会，等了一会，还不见它有反应，又怒道：“……你妈的，我徒弟呢？！我那么大个徒弟呢？！我徒弟他妈的到哪去了？！”
她刚对着洞顶不甘心地吼完，闭了闭眼，往旁边一转头，再睁眼，就看见轻云怀里抱着几个果子，一些枯木枝，正不明所以地站在洞口。
她稍微有点耳鸣，又只顾着骂人了，没能听见那边传来的脚步声。
傅霖脸上还混着愤怒和焦急，来不及散去，目光触及轻云的瞬间，又瞪大了眼，表情一度变得很诡异：“……”
轻云听见了傅霖后面那句话，顿在洞口，也是欲言又止：“……”
很快，傅霖就回过神来，她收拾好神情，微笑着，欲盖弥彰道：“……轻云，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轻云配合地点头，装作没听见。
傅霖心道：好孩子！
轻云把几截枯木枝加到火堆里，把多余的在旁边放下，又拿着果子走到傅霖身边，小声问：“师尊，你受伤了，要吃东西吗？”
“我就……”
傅霖原本想说不吃，太久不用吃东西，她都已经忘了饿是什么感觉，可看见轻云那似乎含了点期待的眼神，又不忍心拒绝了，只好道：“……吃吧。”
于是，轻云把其中一个果子在怀里小心地擦了擦，擦得干净铮亮之后，喂到傅霖嘴边。
就是说，这个画面好像也很眼熟。
确实很眼熟。
傅霖面带微笑地咬着果子，绝望地心想：这不就是她最早的时候喂轻云吃东西那一幕？
老天爷啊，你到底有没有良心，这都是安排的什么鬼，又是重伤瘫痪又是喂食的，非要让我们这对苦命师徒用这种方式增进感情、沉浸式角色扮演对方是吗？
老天爷：你好，是的。
傅霖被自家好徒弟喂着吃完果子，回过神来才发现，轻云的脸已经变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整齐了不少，像是刻意打理过。
傅霖勉强低头，望了望自己身上，又是倒吸一口凉气。她都不忍心看自己现在的这副惨样，那手……那小臂他妈的看着就好惨好痛啊，如果不是轻云给好好摆在旁边，是不是能弯曲成某种恐怖的角度？！
她强作镇定，但脸都给吓白了——虽然这白此刻也没法被人看到，因为她满脸都是血，此刻的脸比人家关公还红数倍不止。
傅霖见自己身上破烂脏污得不行，不太相信自己这张脸此刻是干净的，她后知后觉地回想起，当时被左吾脖子里溅出来的血溅了大半个身子，其中，也有脸，那血黏黏糊糊的，还热乎得恶心，腥臭扑鼻，omg……
当时的画面，现在在脑子里播放起来还很生动形象，仿佛上一秒刚刚发生过。
……不好意思，洁癖犯了，有点受不了了。
于是，傅霖艰难的忍住那股恶心作呕感，歪了头，小心翼翼地问：“轻云啊，我的脸……现在是不是也特别脏？”
轻云蹲在傅霖身边，正在帮她细心整理衣角褶皱，闻言停下动作，望着她的脸看了看，面色不改地说：“还好，师尊，你的脸也不是很脏。”
这来自徒弟的滤镜也是没谁了。
此刻，这句话也足以蒙蔽傅霖的认知。
傅霖松了口气，自我感觉良好起来：“吓死我了。还好，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