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霖微笑着说完，指了指刚放在桌上的药包，“这个也是，治腰椎间盘突出的，简单来说就是治腰痛的，喝一段时间就好了。”
轻云没看桌上的药包，仍是盯着傅霖的右腰，她手指悄悄捏紧了轮椅的扶手，缓缓问：“师尊以前也有这个毛病吗？”
傅霖还是笑：“没有，这是刚得的，大概是家务事做多了……那个，怎么说，很多家庭主妇一不注意就会有这个问题的。”
这种话，轻云和梅邵侣都是听不懂的，傅霖是故意这么说的，因为每次提到这些对他们来说新鲜又陌生的名词，他们都会相信，也会不再追问。
轻云果真点点头不再多问，只是她的目光一直都停留在傅霖右腰上，像是穿透了衣裳，落在了那处伤上。
仿佛她能看见，能知道一样。
傅霖没缘由的感觉自己被这目光烫了下，居然觉得有些心虚，下意识想要掩饰。
于是她打开食盒，把饭菜摆在桌上，又转了身子，拍了拍还在嘤嘤嘤的小胖，道：“小胖！哭什么呢！别哭了，该吃饭了！头一次见你哭，怎么哭成这样，怎么回事……”
于是，小胖吃着饭，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给傅霖讲了一遍。
傅霖一边给他递手帕一边安慰：“小乞丐虽然死了，但往好的方面想，他也解脱了啊，你想啊，万一他投胎到了个幸福的好人家，有爹有娘有家人，还不愁吃不愁穿，多好啊，这辈子太苦了，早点有下辈子也是好事……”
小胖吸着鼻涕道：“老师，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投胎是什么啊……下辈子，人死了怎么会有下辈子呢……”
傅霖：“……”
差点忘了，这个世界好像是没有什么轮回转生投胎转世的设定的。
轻云已经是第二遍听这个故事了，实在是不想再说些什么，也不想再劝小胖“别哭了”，于是安静地默默吃饭。
小胖一边往嘴里塞饭一边说：“老师，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因为嫉妒就要……就要杀了对方……为什么啊，明明他们无冤无仇……”
傅霖道：“人就是这样的，人心叵测，难以捉摸。每个人心里想的都不一样……心是人身上最复杂的东西，很多时候也是最肮脏的东西……没有人能摸得透别人的想法，好人坏人都是一样……”
轻云听着这番话，觉得很熟悉，忽然忆起这是很久之前，傅霖背着她一步步走出山林时对她说过的，傅霖那时还对她说“你没有心，你就是这世上最澄澈干净的人”。
她一直都记着。
轻云胸中涌动着温暖的情绪，忍不住去看傅霖的侧脸，悄悄弯起一点唇角，可目光下移至傅霖腰间，那一点笑意又消失了，眼底也带上了些许暗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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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傅霖打算把买回来那些新衣裳都洗洗晾上，就和上辈子买了新衣服回来总要先透个水洗洗一样。
结果她一弯腰就扯到了伤口，整个人脸色都不好了起来，梅邵侣连忙过去主动帮忙，让她别做这种事。
傅霖想把轻云给扶到床上去，轻云却说：“师尊，让小胖帮我吧。”
傅霖觉得奇怪：“小胖在洗衣服呢，怎么了？还是我来吧，他比你矮，不好扶你的……”
最后还是傅霖半扶半抱着轻云回到床上，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傅霖总感觉这回轻松了很多，好似扶着的宝贝徒弟自己担了一半力气一样。
肯定是错觉吧。
到了晚上，三人一虎都躺下了，傅霖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静心躺下之后，注意力反而变得集中，感知得也更清楚，一呼一吸都牵扯着腰腹的伤，她疼得有点难熬，闭了眼又睁开，反反复复，难以入眠。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身侧的轻云忽然问：“师尊睡不着吗？”
傅霖转过头，才发现轻云一直歪着脑袋看自己，一双眸子沉静明亮，没有半点困意，似乎已经看了许久。
傅霖愣了下，眨了眨眼，带着点笑意说：“没有，马上就睡了，你也听话，快点闭眼睡觉，还在长身体呢……”
轻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过了几秒，又好似过了很久，缓缓开口道：“师尊……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
傅霖脸上的笑意僵了。
瞒不住的。
她原本就觉得不对劲，轻云的视线总是时不时盯着自己伤处看，像是一眼就看透了，莫名其妙的。此刻这句话从轻云嘴里说出，她直接断定了自己的事已经被自家好徒弟知道了。
只是，到底是怎么发现的呢，她自以为自己装得够完美了。
傅霖张了张嘴，叹了口气：“轻云，你是怎么知道的？小胖说的？”
轻云摇了摇头：“他没说。”
傅霖觉得疑惑，还想问什么，轻云却伸出一只手，轻轻覆在她的伤处位置。
轻云用手掌贴着那里的衣裳，小声说：“师尊很疼吗？”
她总是很懂事，格外有分寸，此刻也没有问为什么受伤，只是问疼不疼。
傅霖整个人的身子都在轻云伸手覆过来那一瞬间僵了，少女的手掌温度不高，但放着的位置升起了奇怪的燥热和酥麻，带着伤处原本就有的疼痛，变得愈发让人难以忍受。
又疼又痒，还开始发烫，简直就是折磨。
傅霖好像突然就不能动弹，变成了和梅邵侣一样的夜间限定木乃伊，只能僵硬地梗着脖子说：“还……还好，轻云，没事的，不严重，师尊不告诉你，是因为很快就能好起来的，放心吧。”
轻云轻轻嗯了一声，学着傅霖总是对自己做的动作，放在傅霖腰上的手小心翼翼地抚了抚。
床上睡觉的傅霖只穿着中衣，虽然此刻隔着衣服布料和包扎的纱布，可被触碰的地方却像直接贴上了轻云的手，变得越来越烫。
好像放在她腰上的不是手，而是块烙铁一样。
轻云小心翼翼地抚摸了两下，傅霖整个人差点也抖了两下，她连忙捉住轻云的手，严肃地说：“好了好了，你这孩子，别担心为师了，早些睡觉吧。”
轻云很乖地收回了手，不再动作，点点头闭上了眼。
傅霖松了口气，心中奇怪的感觉却难以散去，腰间的温度也没有降下去，她只好闭着眼默念“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自我催眠式的分散注意力，在高强度的内心自言自语之下，终于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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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傅霖再一次没能起来。
时隔一个月，梅开二度，她又发热了。
这回她人还有些意识，只是身子软软的没力气，直接嘱咐了梅邵侣顺道帮自己买药。
她心想，他妈的不会是破伤风吧，但仔细感受后，又觉得应该没什么大事，只是发热而已，和上次好像差不多。
傅霖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生无可恋地望着房顶，整个人已经是半具尸体，她心里想着这身子怎么好像比上辈子还弱了，上辈子她一年都生不了两次病，这边怎么跟每月打卡似的，真是受不了了。
轻云躺在床内侧，歪头看着她，神情略有些担忧。
傅霖半眯着眼，转头对她说：“轻云啊，为师现在起不来……没法扶你起来去院子里透透气了，等小胖回来让他帮帮忙吧……”
轻云却说：“师尊的伤，是不是也需要喝药？”
傅霖愣了下，缓缓点头，声音有点闷：“嗯，对，昨天带回来的药包就是，每天都要喝。”
一想到今天要喝两种中药，还要喝好几次，她就万念俱灰，生不如死。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干几大碗中药。
轻云沉默了许久。
过了会，傅霖意识又开始昏沉了，她对轻云念叨了几句话，不小心闭了眼，再睁眼时，就看见身边的轻云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下了床。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可能人还不清醒，出现幻觉，于是又闭了眼。
直到有冰凉的帕子敷上额头，感觉稍微舒服了点，傅霖才再度睁开了眼，正巧看见轻云转身拿起了桌上的药包，轻手轻脚往院里走去，似是要熬药。
傅霖愣住，无比缓慢地眨了眨眼，呼吸也变得更慢了。
她此刻没有花太多心思去想轻云为何突然好转，为何突然发生医学奇迹，脑子里只不合时宜的，涌起另一段模糊的印象。
……上一次发热，有人喂她喝药，对她说的是什么？
她上一次就觉得奇怪，总觉得照顾自己的人不是小胖，虽然没有具体的回忆，但就是觉得不是小胖。这是直觉，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的。
她突然想起来了。
——师尊，要喝药才能好。
——师尊，喝了药就会好起来，就不会难受了。
师尊。
喂她喝药的人，是喊她师尊的。
回想起那时醒来后，小胖对自己说话躲闪的态度，轻云说过的话……傅霖终于可以确认，照顾她的不是小胖，就是轻云。
心中的那片迷雾豁然开朗起来。原来如此。
傅霖迷迷糊糊地听着屋外的动静，脚步声再朝屋内来时，又装作睡着，闭了眼。
头顶的帕子被取下，在盆中重新浸了凉水，等帕子被拧干重新贴回额头，离开的脚步声响起，傅霖才将眼再次睁开一道缝，看清了轻云的背影。
第一次看见轻云真正站立着的背影。
三个月过去，她的头发已经长长了许多，此刻没绑起来，只是披散着，走路时，会在背后轻轻甩动，她还是偏瘦，但比最初已经好了许多，稍稍结实了些，长了些肉，正是十六的少女该有的正常模样。
傅霖心里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放下了一块沉甸甸悬挂了许久的大石头，她一直担忧却不能解决的事，原来根本就不需要去担忧。
她此刻没有埋怨，没有生气，有的只是欣慰和高兴，不知怎的，竟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小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