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实在问得突兀且奇怪。
燕扶玉在抓住少年手臂的那一瞬，便发现他身上冰凉得厉害，几乎不像是活人的温度。
而且认识以来，哪怕他们深陷危机，诸葛渊也从未露出这般脆弱茫然的神色。
……不错，正是脆弱。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脆弱。
一直以来，他都冲到她前方，自信满满又保护欲十足。虽然燕扶玉并不需要这样的保护，但她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
她明白诸葛渊的善意。
“……不要信我。”
有那么一刹那，燕扶玉想要哄一哄他。只是在最后一刻，她还是收回了那些不切实际的谎言，沉声给了这样的答案。
对上少年迷蒙的眼神，燕扶玉抿了抿唇，淡声说：“未来变数太多，便连我自己也做不到全然信任自己。”
她依然是那般冷静理智。
即便这样的回答是残忍，甚至冷酷的，但她终究还是因为一时的心软哄骗他。她对他说了实话。
诸葛渊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良久，忽然笑了。
“燕兄，一定有很多人信任你。”
这不是问句，而是陈述一个事实。
燕扶玉怔了一下。
“你不敢辜负这份信任，所以才让我不要信你，对么？”诸葛渊慢慢恢复了平静，他重新直起了身子，轻笑道，“你放心，我不会信你。所以你不用害怕辜负我。”
那一刻，对上那双重新恢复清澈干净的眸，燕扶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她倏然退后了两步，几乎是有些狼狈地移开了目光，只面上维持着冷淡：“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话。这世上，如果你要去信一个人，那最好是自己。”
“若是连自己也不能信呢？”
诸葛渊问。
燕扶玉顿了顿，才低声回：“那就信你手中刀吧。它会告诉你，未来该怎么走。”
诸葛渊若有所思。
屋子里，一时又安静了下来。
“抱歉，方才是不是吓到你了？”许久，诸葛渊才再次开口，脸上已经恢复温和的淡笑，“我的神魂确实出了一点问题，有人想要夺舍。”
闻言，燕扶玉的神色立刻严肃：“是谁？目的是什么？你可解决了？”
“燕兄不用担心，我暂时无碍。”诸葛渊笑着摇头，“那应该是一只老魔头，力量强大，不过他暂时还奈何不了我。”
“必须得想办法把他除掉。”
燕扶玉沉声道。
诸葛渊点头：“我会的。燕兄不用太过担忧，总有法子解决。如果，”
说到这，他顿了顿，才又道：“如果有一天，我忽然变得不像我了，那请燕兄助我一次。”
燕扶玉当然同意，问：“怎么助你？”
诸葛渊看了她一眼，视线在她清冷却又蕴着隐约关怀的眉眼间停顿了片刻，须臾，才云淡风轻地说：“若我回不来，那便杀了我吧。”
燕扶玉猝然看他，眉头不自觉紧紧拧起，眼里有着明显的不赞同。
“不一定会到那一步。”沉默了几息，燕扶玉沉声开口，“我们定会找到法子杀了那只魔。”
“燕兄也说了，未来变数太多，谁也不敢保证是输是赢。”明明是在谈论自己的生死，这一刻，诸葛渊却出乎意料的冷静，“倘若真到了那一刻，还请燕兄不要手下留情。”
燕扶玉张了张嘴，却是没有说出任何反驳的话。
“燕兄，可以答应我么？”
燕扶玉抬眸，对上了少年温和平静的视线，半晌，她紧抿红唇，沉沉点了头，应了一声：“好。”
“——倘若真到了那一刻，我会亲手杀了你。”
她的声音里带着沉沉的凉意和坚定。
诸葛渊却是笑了。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燕扶玉看他，淡声说，“要我帮你疗伤么？”说着，也不等诸葛渊回答，她已经从储物袋中拿出了许多药。
“你需要哪一种？”
只见那一排药中，几乎涵盖了所有。
诸葛渊呆了一下，随即，唇角笑意深了几分，“这么多，燕兄都舍得给我？”
“药本就是用来治伤治病的，何来舍不舍得？况且，”燕扶玉顿了片刻，才说，“我们不是朋友么？”
诸葛渊的心跳倏然又加快了几分。
“嗤，你不会这点药感动了吧？”脑海里那只魔物又出声了，冷笑，“这点小恩小惠，难道就能收买了你？诸葛渊，你别太好哄了！”
诸葛渊压根没理他，而是认真的在那排药中搜寻了一下，然后从中挑了两瓶能用到的。
“这便够了，多谢燕兄慷慨。”他小心地把药瓶收进了怀里，笑着说，“我会仔细用的。”
“……好。”
燕扶玉别开头，垂眸，把桌上的其他药收了起来，“我先回去了，你若需要帮助，直接唤我便是。”
“嗯，我会的。”
直到诸葛渊点了头，燕扶玉才转身走出了房间。很快，隔壁传来了关门的声音。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诸葛渊站在原地，没有立刻动，半晌才收回了视线，落在药瓶上。药瓶上带着点点凉意，然而传进他身体里的，却是一股淡淡的暖意。
——与她的人一般。
明明面冷，却有一颗最温柔的心。
她人虽走了，却又似乎没有真的离开。
那股熟悉的冷香还在屋子里扩散，没有随着她的离去消失，似乎越发浓郁，无处不在。
“她现在把你当朋友，但当她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时，你认为她还会当你是朋友吗？”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诸葛渊，不要太天真了。”
“她不会信你。”
“……那又如何？”这一次，诸葛渊终于回应了脑海中的那个声音，“我会把你赶出去的。”
“嗤，本座说了，我就是你。”
“哦，我不信。”诸葛渊冷冷勾唇，似笑非笑，“你不是说，不要信任何人么？这任何人中，当然也包括你。”
“我不管你是谁，我只要知道我是诸葛渊便足够了。”清俊如玉的少年望着窗外，恰时有几团魔火闪过，那一瞬间，竟像是看到了人界的星辰。
他笑了起来，声音平静，“我永远都不会是你。”
脑海里的那道声音再未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