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愕然，值班室里，呈现出一片落针可闻的寂静。
方岩刚刚给队员们加油打气时露出的笑容，逐渐僵硬。
“那个，既然面试已经结束，我家里还有事，就先回去了，以后还希望各位多多关照。”
沈茵走到门口时，被方岩叫住。
“撂下那样的一句话，就这么直接走了，不太合适吧？”方岩的笑意并未减少，说话的语气多了丝讽刺。
“我并没做越职的事。”
方岩嚼着嘴里的口香糖，用手指在自己刚刚拿出的另外一份合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是我给你合同签的字。”
“我说过了谢谢。”
“然后你让我走人，沈指导？”
“从现在起，队长的位置，由周扬接替。”
“操，你有毛病吧！”有人忍不住骂起来，“队长这是在用良心喂狗呢！周扬那个吊车尾不把我们往坑里推就谢天谢地谢他老祖宗了，还让他来接替队长的职位？你这个外行不懂游泳就别瞎霍霍了！”
“要走也是你走，凭什么要队长走？新官上任三把火，也不用着急第一天就把自己的招牌给烧了吧？”
“是啊，陈主任，招聘指导员是您提出的，知道您是想为我们好，可这也太无理取闹了，队长可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见陈芸面露难色，方岩会意什么，拍了拍其中一个情绪激动的队员肩膀，示意对方冷静，笑容依然轻松道：“那沈指导，请问我可以知道自己被逐出队的理由吗，我没有你聪明，暂时还想不通。”
“为了整个游泳队。”沈茵回答。
方岩再次忍不住笑出声：“理由会不会太笼统了一点？会让人忍不住怀疑你其实根本没有找到理由，所以现编了一个。”
沈茵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你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想法理解，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走了，明天开始，我会准时报到。”
“你这算滥用职权吧！太过分了，怎么会有你这种人，我们才不会接受你的指导！”一人上前准备把沈茵拦下来，却被方岩拉住。
“好的，明白了。”方岩道，“沈指导，听你的，我退队。”
“队长，你在开玩笑吧？”
“你退队干什么？我们才是招聘的那方，大不了把她辞了就是，干嘛一定要听她的？”
方岩看了眼陈芸：“你们刚刚没听到陈主任说的话吗，沈指导是陈主任看中的人，换句话讲，是陈主任早就内定好的人。
我相信，沈指导做的决定应该不仅仅只代表她一个人的意思，陈主是游泳部的总负责人，她看的肯定比我们要看的远，很遗憾失去了继续与大家一起努力前进的资格，你们加油。”
陈芸始终没有说一句话，旁边的队员急得不行：“陈主任，真的是队长说的那样吗，你不是一直都很看好队长的吗，为什么会突然做这样的决定？”
“就是啊，陈主任，你还一直让我们向队长学习看齐呢。”
“这个决定与陈主任无关，陈主任自始至终都很看好你们队长。”沈茵平淡道，“所以，你们不要往毫无意义的方向去思考问题，被退队这种事，从来都只有两个理由：自己能力不行，或者，不合适。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就好，别怨天尤人。”
“我说你什么意思啊，说话这么刺，队长有什么问题你倒是说清楚啊，我看你纯粹就是在故意找茬！”
“就是在报复吧，自己作为运动员的水平不行被人踢出省队，轮到自己带队就立刻把最厉害的队员踢出去，怎么会有这种奇葩。”
“教练你倒是说一句话啊！早上跑步的时候，你还夸队长夸了半天呢，你也不想队长离开游泳队吧？”
一直坐在座位上闷着声的教练，此刻终于抬起头，目光在沈茵，陈芸还有方岩之间逡巡，视线最后落在陈芸身上，劝道：“陈主任，事不小，也不急着这么快就下决定，要不先好好考虑考虑，回头花时间商量一下？”
“我不会改变我的决定，继续考虑只是浪费时间，如果你们不想让方岩退出队伍，我可以离职，非要花时间商量的话，就在这两件事之间做决定。胡教练，陈主任，希望今晚之前你们就能商量出结果，我还要生活，没有太多时间耽误在一份不确定的职业上。”
说完，沈茵就离开了值班室。
走出游泳馆没多久，沈茵就看到了前方树荫下的方岩。
方岩挥了挥手，打过招呼：“沈指导，从游泳馆的另一个小门出来，可以抄近路来到这里，能节约不少回家的时间，我看沈指导的时间挺金贵的，所以迫不及待地想向你推荐一下。”
沈茵驻足。
下午的阳光又干又烈，黄黄绿绿的梧桐树叶无力地下垂，像被丢弃后倒挂在枝头的风筝。
方岩的脸上点缀着斑驳的阳光，漆黑的眼珠直直地盯着沈茵。
“我相信这对沈指导来说是个很好的建议，毕竟，你以后还要经常来游泳馆上班嘛。”方岩笑道，“陈主任让我退队，恭喜沈指导啊。”
方岩的话音刚落，沈茵的手机上就收到陈芸的消息，对方让她任职。
“谢谢你的建议，我会考虑的。”
沈茵继续往前走，在与方岩擦肩而过的时候，方岩一个转身，挡在了沈茵前面：“我觉得我的能力没有问题，为什么觉得我不适合游泳队？”
“说过，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知道吗，校方在两年前就想要解散这个年年垫底的游泳部了，是因为我来了，游泳部才能坚持到现在，虽然游泳部这两年来综合成绩依然垫底，但是以我个人名义参加的项目从来就没有令学校失望过，你在做决定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这一点？”
沈茵抬头看方岩：“考虑过。”
“那有没有考虑过，我一走，学校将会很快解散游泳部？”
“也考虑过。”
“那陈主任，教练，还有所有队员，肯定会很失望了。”
“学期末有一场重要联赛，如果他们能得第一，学校就再也不会有解散游泳部的想法了。”
“你是说，你指望这支游泳队靠你在下次比赛上拿第一？”方岩忍不住笑，“会不会漏了‘倒数’两个字？”
“没有。另外，不是靠我，靠他们自己。”
方岩的笑渐渐收住：“你的这种话，我已经听太多人说过了，不过还是祝福你。说实话，游泳队对于我来讲，只是一种情怀，因为里面有很多我的朋友，关于荣誉之类的，我从来没有指望通过游泳队来实现，各种省级国家级的个人赛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所以，退队对我来说算不上有什么损失。”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沈茵回答。
“但是。”方岩往嘴里放了片口香糖，咀嚼的力度较之前在值班室相比大了不少：“长这么大，我进过大大小小的不少游泳队，我永远是队里最耀眼的那个，被退队这种事，还是第一次经历，沈指导，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当方岩离开的时候，空气中残留着口香糖的薄荷味，和淡淡的烟草味。
“早上我看到你拍周扬的背了，用力很大。”
方岩停下脚步，头微微后侧：“队长鼓励队员有什么不对劲吗？”
“他的后背受了伤，很严重。”
方岩转过身，紧盯着沈茵：“是吗，我不知道。”
“在进行长跑的时候，大部分情况下都是脚掌着地，这样更有利于受力，但是周扬的发力点一直在脚后跟上，而且，在跑步过程中，他的后背至始至终都绷直的，这些动作都很不利于长跑，前提条件只有可能是背部受伤了。”
“有没有可能只是你想多了？”
“早上的时候，我并没有太注意这一点，只是觉得他跑步动作有些奇怪，就录了下来。直到今天中午在值班室，我看到泳池里的他背上有一大片淤血，颜色不深，不细看不怎么引人注意。”
“淤血？夸张了吧，很有可能只是水泡久了，周扬同学在游泳练习上一向努力刻苦，泳池里的水接触的时间长了本来就会引起皮肤刺激，这是很正常的现象，你自己也是游泳运动员出身，成绩一般应该不代表你连最基本的东西都不了解。”
“我了解，我在水里待的时间比你长，我了解的很清楚，那就是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