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江边的空气特别沉闷，夏国水仙韭菜一样的叶子在花坛密匝匝地铺开一层绿色的地毯。
水仙迎风的白色花瓣上贴着一只小蜻蜓。它紧紧地抱在水仙上，防止自己被风吹跑。
西边没有阳光，只有遮天的厚重铁灰色云朵，风一吹，云朵开始变化、翻涌，虎豹在前面飞奔，后面有灰暗的云涛在追。
“要下雨了，”屈娅找了一块江边的石头坐下，脚边是一张破碎的面具，‘黄晓琳’的身份在此刻被她丢弃了。
过去做了太多错事，想要弥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她也不清楚是什么迫使她下定了决心，或许是在她肚子上掏了个洞的人加入了她这边，又或许是同僚的背叛，或许是……
警笛声适时响起，江边跑步、散步的人群被驱散，一个想上来要屈娅联系方式的人也被赶走了。
“秦队，已经找到屈娅，接下来我们是不是——”
“赶紧通知那些人啊，”秦城拍了下旁边小警员的脑袋，“你以为我们能打过她啊，快去！”他拿着一把左轮，缓慢靠近。
口径9毫米，枪重0.84公斤，6发弹巢供弹，有效射程50米，在警校的时候，秦城射击课的成绩相当不错，五十米内，他可以在五秒内打完全部六颗左轮子弹，而且命中要害。
以老干警来说，这个成绩都算不错了，然而这还是当初在警校的成绩。
更别提现在他已经当了二十来年的警察。
在钢芯的子弹面前，人类身体的强度和果冻没有任何区别，何况他用的是九毫米口径的左轮，在用上大威力弹药的情况下，抵着下巴开枪可以把天灵盖都掀翻。
是一把极端的杀人兵器，只有会动脑的人类才可以在这么两斤不到的小铁块上，凝聚到如此深邃到，甚至吓人的杀心。
秦城调整呼吸，慢慢地靠近江边坐在石头上的那个女人，他觉得这人的背影有些熟悉，但是从之前监控里找到的画面来说，不远处的女人就是他们想找的。
可能我会死在这里。秦城想着，继续朝屈娅靠近。
“是你先来真的太好了，我也还想再见你最后一面，”屈娅转身，一下就看见了不远处那个男人眼里的惊惧、戒备，好像看见江水里爬出来了一头怪兽。
原来我在他眼里该是这个样子。屈娅安静地笑了。
岸边的泊油路上的行道树被狂风吹得沙沙作响，屈娅取下了缠着头发的蓝色丝巾，吸了吸鼻子说：
“和我谈判的不是你吧，找个能话事的人过来吧。”
“现在我就是这里话事的，”秦城举着左轮的手并没有放下，瞥见了屈娅脚边的人皮面具，又对着屈娅的身形还有她风中抖开的红色头发。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他之前救过的那个可怜女人就是面前这个，流芳污水处理厂的事儿还历历在目，那些孩童的尸体、哭丧的男女。
她是不可饶恕的。秦城稳稳举枪。
“是吗？想和我谈谈男女之间的事儿吗？”屈娅笑，如丝的细雨飘摇而下，逐渐浸润了她的头发，湿毛巾一样披在她身后，脸上淌过雨水，她并不擦脸，只是抿唇看着秦城。
她是虚灵期的高级杀手，别说五十米，就算是一百米、四百米，她都可以用普通人眼睛捕捉不到的速度抵达，就好像从她伸手要取掉对方性命开始，对方的脖子已经到了她手里。
在普通人眼里，这就像是穿越空间的力量。
但这一次她觉得好远，让她连踏出第一步的信心、勇气都丧失了。
细雨里，秦城的脸好像铁铸的面具，生冷，“屈娅，算上流芳污水处理厂的事儿，我觉得我们之间有更多正事儿要谈。”
“正事儿谈完了就可以谈私事儿了吗？”她语气有些雀跃，好像扑进心上人怀里撒娇的小女孩儿。
“我不负责这一块，”秦城举着左轮，风雨中岿然不动，“如果心理有问题，我们警方会在保证心理医生安全的情况下为你进行心理治疗。”
屈娅却像没听见似的，她笑着叫了一次名字，“秦城，”她嗫嚅了一会儿，看着他手里左轮黝黑的枪口，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不多时，又有一辆车停在了江边的大道上。
楚洛从车里跳了出来，朝着正在对峙的一众人走去。
“这次你不跑吗？”楚洛揣兜，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然而他还并没有吃药，只是把胶囊含在了嘴里等着咬破。
屈娅也注意到了楚洛，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我觉得我对你们来说，应该还有价值。”
“啊啊，”楚洛摊手，笑着说，“是不是你们扑克牌都特别喜欢玩儿这一套？上一次也是突然有个人被抓到了，然后背叛组织，这一次也是。
“你们这个组织有些意思的啊，是不是该加强一下成员信念的构建呢？不过也是，你们想要的东西都不一样，五湖四海集结到一起，谈信念又太高级，谈利益也太分散，会有二五仔也很正常。”
“故意激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吗？”屈娅无所谓说，“我这次出来，就没准备再活下去了……人世也就这样了。”
楚洛皱眉。他以为应该可以挑拨，然后套出一点儿有用的信息，但现在看来面前的女人倒像是心死了一样。
虽然第一次交锋的时候，他就隐约猜出了一点儿东西。但现在她这个状态……
“那就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楚洛看了她一眼，然后指了一下停在路边的小车，“上车吧。”
屈娅低头慢慢地走在前面。
楚洛静静地跟在后面，全身绷紧，他不敢放下戒心。
“请问，她会死吗？”秦城的声音突然出现。
屈娅脚步停了，她回头，看着秦城，笑着问，“你是在关心我吗？”
秦城说，“我需要给那些丧亲的人民一个交代，至少，在我眼前去世。”
“是吗？你真不可爱~我就当你是在关心我啦~”她笑，回头看着地面静静地走。她突然感觉耳边的声音都好像消失了，脸颊冰冷的雨水也消失了，只有她一个人埋头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只是本该空捞捞的心里，却又泛起了酸水，让她感觉好难过。
两人之间异样的交流让楚洛一怔，记忆回溯，他知道，那个火锅店的女人就是屈娅。
那个时候她在干什么呢？楚洛有些想不起来了，他那个时候精力都在怀里的冯秋秋身上了，没有去多关注旁边一桌的男女。
楚洛想说点儿安慰的话。
但他又感觉开不了口，他知道他没资格代表那些小孩儿父母来原谅屈娅。错了就是错了，不会因为过去悲惨的经历就该网开一面，毕竟做错事的是现在的屈娅。
“上车吧。”楚洛拉开车门，静静地看着屈娅。
“能让我死在他手里吗？”
“你这算是报复？用自己的死？”
屈娅身形顿了一下，突然笑出了声，笑得咳嗽弯下了腰。
良久，她才抓着车内的座椅站起来，她说：“我死了他都未必记得我，这也能算报复吗？”
“我会帮你问他。”楚洛叹了口气。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