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被带进内室，看到他们进去，恭嫔勉强压下咳意，仔细端详了一遍郁长风，又将目光落到他身旁的沈清昼身上，神色欣慰。
“这便是你新娶的王妃吧？我听人说过，一看便知道是个好孩子，你可不能欺负人家。”
她的语气如长辈一样熟稔，像是眼下的场景在过去已经发生过多次了。
郁长风有些无措，恭嫔却十分自然地让他们赶紧坐下，又咳了几声，才开口道：“你们若是再不来，这些东西，都要随我埋进地底下了。”
她脸上浮起浅浅的笑意，从床头一个隐蔽的格子里取出一个木盒，摆在了他们面前。
“这些都是小姐临死前交给我的，她让我等你们俩发现了不对，来找到我时，就把这些东西拿给你们。”
如果他们一直不曾发现端倪，那应当过得还算不错，不需要挖出那些陈年旧事来，去打扰活着的人的生活了。
恭嫔说着偏过头去，眼角微微发红。
“我等了这么久，本以为在我死之前你们或许都不会发现了。”
郁长风的手覆上盖子，又忽然有些心怯：“这里面……是什么？”
“是小姐给你们的信。”
恭嫔朝他温柔地笑了笑，解释道：
“小姐当年临去之前，想给你们留下些什么，可你们那时年纪还小，她怕给你们招来祸患，也怕东西根本到不了你们手里，便将这些托付给我，让我有朝一日能转交给你们。”
当年他们根本不足以自保，知道了这些，除了令他们痛苦之外，毫无益处。
所以先皇后才想方设法将东西都托付给了自己最信任的人，也就是跟她一起长大，后来却被梁帝用卑鄙的手段从她身边逼走的恭嫔。
等到他们长大，对当年的事情开始有所怀疑的时候，他们自然能想到她会将东西放在何处的。
郁长风颤抖着手打开木盒，里面有两封信，一封写着“吾儿长风亲启”，另一封写着“吾儿长景亲启”。
他将那两封信拿出来，抚摸着已经发黄的信封，还有信封上熟悉的略带锋芒的字迹，眼前恍惚浮现出母后略带病容却总是温柔的脸。
母后至死都在为他们考虑，他们却直到今日才发现了这份用心。
恭嫔又咳了几声，眼底却满是笑意。
“既然东西已经给了你，我就要去找小姐了，这些年要不是它跟长青拉着我，我早该随小姐一起去了。”
她说着忽然顿住，握着帕子的手微微用力，关节处露出灰白的颜色。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颤声问道：
“长青那孩子……如今怎么样了？”
她说着，泪珠扑簌滚落，顷刻间便泣不成声。
那日长青进宫，她本想将这些东西托付给他，等到将来他们终于发现端倪的时候，至少这世上还有人能把东西交给他们。
却没想到长青开了箱子，从里面拿了先皇后悄悄送出来的，她宫殿中一直点着的有毒的香料，等她发现时为时已晚，他已经带着毒药出宫去了。
再后来他进宫时，便已经在自己身上熏了毒，她看着他立下决心玉石俱焚，接着便是梁帝抱恙，太子谋反，她身在后宫之中，耳目闭塞，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郁长风见她如此，眼中也是一酸。
“您放心，二哥虽中了毒，但性命无碍，只是他如今还昏迷着，不曾告诉我们他为什么这么做，我们才想到进宫找您。”
恭嫔喃喃了几声“那就好”，接着拭去腮边的泪珠，叹了声：
“那天他进宫，我将他的身世告诉了他，省的我死了，他还被瞒在鼓里，认贼作父一辈子。”
“谁能想到他听完后，竟一声不吭地拿走了小姐交给我保管的毒药，做了傻事呢？”
“他的身世？”
郁长风愣了下，立即追问道：“二哥的身世有什么隐情吗？”
恭嫔咬着牙，眼中染上了几分恨意。
“他不是梁帝的亲生子，他跟那个畜生没一点关系，他的生父是个侍卫，他令那个侍卫强迫了我，又告诉小姐我背叛了她，要将我赶出宫去。”
“小姐不信他的话，可她怕我出事，本来是劝我出宫的，可我不肯，她身边的人都被逼走了，我不能留她一个人，小姐便假意跟我决裂，将我留在了宫里。”
“后来我发现自己有孕，本想打掉，可太医说我身子不好，会没命的，小姐便跟我说，留下吧，就当他是我们的孩子。”
“这些年我一直把长青当做我跟小姐的血脉抚养长大，他也不曾将我们母子放在眼里，直到那天长青进宫，我将他的身世告诉了他，却没想到，他竟转头便动了手。”
他出身不好，少年时过得格外艰辛，又是个温和沉默的性子，对母妃向来报喜不报忧。
唯有跟郁长景年纪相仿，更容易交心，郁长景会在深宫中庇护他一二，他也见过郁长景储君光环下的步履维艰。
所以当他知道了自己不是梁帝的亲生血脉，也就没有了多年来被孝道束缚的，对于弑父的顾虑。
原本温和的人这次却果断刚烈，甚至不惜搭上自己一条性命，也要跟梁帝同归于尽，好让郁长景能够挣脱那个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他的深渊。
郁长风有几分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父皇他……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
闻言，恭嫔眼底现出分明的恨意。
“他是个疯子，他要小姐是他一个人的，所以他命人在战场上害死小姐的父兄，逼走小姐带进宫的侍女，好让小姐只能依附于他。”
“后来小姐发现了他做的好事，可那时她才生了小景不久，他恨小景夺走了她的关心爱护，却又用小景威胁她，小姐怕自己一死，他真会杀了小景的，这才勉强活着。”
“你出生后，小姐总算恢复些精神，悉心教养你们，他便更恨了，这才将小姐迁到凤栖宫，连你们也不许见。”
“小姐本想逃出宫去，却被他发现了，他觉得只有死人才不会生出别的念头，才会只属于他，那个畜生，他给小姐下了毒，又舍不得她死，日日用解毒丹吊着。”
“她早打算自戕，可你们年纪还小，不能自保，小姐若是死了，他说不定会迁怒于你们，后来小景长大了些，你也过了能随意夭折的年纪，她这才留下遗言，放心去了。”
恭嫔擦拭了下眼角，恨声道：“小姐这辈子什么都没做错，唯独不该在幼年入宫的时候，看那个畜生可怜，伸手帮他那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