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秀才将茶杯置放在一旁，仿佛才发现二人：“哟，怪我，看茶叶舒展颇为有趣便入了神，二位莫怪。”
他向着李福拱手赔礼。
毕竟是多年秀才，做事至少留一线，不想把人得罪狠。
李福露出笑容：“月前下了拜帖，今日领顾家子前来拜师。”
顾鹤将准备好的礼盒呈上：“顾家心意，先生请。”
大楚前往他人家拜访都要事先递交拜贴，让主人家有时间安排行程，不接受可退回拜贴，若没有退还，即默认接受拜访。
拜师也不简单，先是看师者愿不愿收徒，或是考校一番，如果愿意收徒，之后还有正式的拜师进程和拜师的束修六礼。
何秀才接过礼盒，打开看了眼里面是印着白梅的酒器瓷瓶，心中很是满意。
顾家养生酒他久闻其名，只是产量不多，基本只在上层人家流通。
有了礼物，他在看顾家小儿，衣着整洁容貌灵秀，若是再加几分聪慧才气，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可惜……
“可读过《弟子规》？”
何秀才如此问道。
顾鹤正经回答：“读过。”
说完，顾鹤把《弟子规》整篇背诵，口齿清晰一字不差。
见他天分实在不错，何秀才面露犹豫之色，最后还是把礼盒一推：“抱歉。”
李福气道：“何秀才，你是何意思？”
何秀才没有说话。
顾鹤失落问道：“可是学生表现不好？”
何秀才摇头：“非也。”
顾鹤拱手：“还请先生赐教。”
他不失落，只是怕看到娘亲失望而已。
何秀才看看这个聪慧小童，又看看脸黑的李福，始终过不去良心谴责，摆手说道：“家有老母为王家村人，因上辈恩怨波及小儿本是不该，奈何‘孝’字为天。”
“就当是我之过，礼盒拿回去，抱歉。”
李福是真的生气，王家村，白眼狼一村，当初顾老先生在时不知道给过王家村多少优惠，如今对顾家后代白般刁难，着实不耻。
但何秀才的态度不差，且对他们讲明原因，生气也不该怪到他头上。
李福叹气，让顾鹤自己做决定。
顾鹤抿唇，脸上是还未褪去的婴儿肥，尽管努力地装出一本正经，在精致可爱的模样上，效果大打折扣。
反而愈加令人心软。
“拜访礼，何先生不必推辞。”
一言一行皆是礼节，还有几分赏心悦目的优雅，何秀才看得心疼，多好的弟子人选，奈何有缘无分。
辞行何秀才。
李福驾车送李虎进了县学，而后回到车内，看着安静乖巧的顾鹤，安慰道：“现在回去，还是在县里逛逛？”
顾鹤记得娘亲喜欢县里三味斋的点心，本想让福叔带自己去。
“唔。”
脑袋一阵晕眩，顾鹤小脸发白。
“鹤儿！”
李福扶起快要晕倒的鹤儿，把他放在车内软塌，急忙甩鞭驾车回去。
顾娘子是长丰数一数二的杏林大夫，鹤儿不知情况如何，还是赶紧回去让她看看。
马车疾驰在路上，车窗外的树影往后快速移动，如同幻影。
眩晕的脑袋里播放的画面，比窗外飞移的树影速度还要快，当顾鹤好不容易接收完突如其来的记忆，早已冷汗津津，睁开的双眼带有一丝沧桑疲惫。
他摸摸自己滑嫩的脖颈，没有发现一丝豁口。
看着陌生的小手，使劲握拳，指甲陷进掌心肉里留下深深白痕，若指甲再长一些估计能够戳破表皮。
隐约的痛楚拉回理智。
顾鹤将手掀开车门布帘一角，上面坐着的人陌生而熟悉。
年轻了二十来岁的李福。
“福…叔？”
赶车的李福耳力不错，听到了顾鹤的声音，心下一喜，把车停在路边：“鹤儿，你醒了？刚刚突然晕倒可把我吓得不轻。”
“要是出事，可不好给顾娘子交代了。”
顾娘子对李家村帮衬很多，现在李家村基本衣食无忧，都靠顾娘子提议的“草药种植计划”，让村民们通过种植草药赚钱补贴家用，是全村的大恩人。
顾鹤喃喃道：“福叔，我几岁了？”
顾娘子，是…阿娘吗？
李福奇怪地看着他：“你不是已经满六岁么？不然顾娘子怎会托我带你来县城找何秀才拜师。”
“鹤儿，你莫不是魇住了？”
李福眼神犀利，满是探究，像是在怀疑什么。
顾鹤露出痛苦的表情：“福叔，之前晕倒的确是被魇住了，我看到顾家走水，阿娘和萍姨都被大火吃了。”
“福叔，快带我回去，我想阿娘。”
看他表情不似作假，眼眶红红，泪水沾满小脸。
这下换李福心下不踏实起来，据说血亲之间可以感知到对方的危险，当下不再拖拉，扯起马绳，大喊：“驾！”
“鹤儿别慌，福叔马上带你回去。”
顾鹤在车内抓紧旁边的安全扶手，脑海记忆不断切换，一时是自己被砍头的画面，一时是自己今早与娘亲相处的画面。
头疼欲裂，睁大的眼睛上甚至爬上了浅浅红丝。
等李福好不容易驾着马车赶到村口，看到站在村口的李岳一脸难看的表情。
“阿岳，你怎么在这里？”
“刚收到消息，顾家走水，一大个宅院全被大火烧没了。”
“啊？”
李福大惊，竟然被鹤儿说中了。
“我娘呢？”
顾鹤直接从车上跳下来，由于身子太小，直接摔在地上滚了一圈，李福都来不及阻止。
不过看到他急切的神色，也没拦他。
“小少爷。”
李岳扶起顾鹤，却被死死抓住胳膊。
“我娘呢？”
顾鹤再次问道，声音尖锐，全然不顾自身形象。
“东家她在家等你啊。”
李岳摸摸脑袋，不觉所以。
在家——
顾鹤心急如焚，没有耐心听李岳解释，疯狂朝着家门的方向奔跑，不管如何，他现在只想马上见到娘亲，哪怕出事，一家人也要整整齐齐。
他已经受够了孤苦无依的日子。
“九叔，小少爷这是怎么了？”
李岳追都追不上小少爷，心里头别提多纳闷，于是向紧跟在一旁的李福问道。
李福也没想到顾鹤急起来，速度远超他们两个大人，不过想想也是，这事搁他身上，他也会疯。
“你不是说顾家走水吗？鹤儿才被梦魇住看到顾家走水，顾娘子和二姑娘都遭遇不幸，自然心急。”
李岳这才恍然大悟，急忙说：“不是李家村的顾家走水。”
“啊？”
“是王家村那个顾家宅院走水烧没了，东家和二姑娘在家里好着呢！”
李福大惊：“臭小子，刚才怎么不说清楚，快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