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改农容易得罪人。”
宋观南直截了当的一句话，让季承佑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结结巴巴地说道：“中书省的官员，为什么还怕得罪人呢？”
这话说得季承佑自己都不相信。
他对上宋观南似笑非笑的眼神，忽然间心里面也没底了起来。
是啊，他们怕得罪人。
季承佑低下头去，那缩起来的下巴隐隐地透着他心中的无力感。
宋观南笑得很是温和：“为什么不怕得罪人呢？现在大昭几乎所有人都指望这田地吃饭，世家兼并土地，让农户为自己家族做长工，这就是压迫。”
“所以，改农就会得罪世家吗？”
季承佑闷闷地说道。
宋观南又是摇了摇头：“其实都知道该怎么改农才能让我昭国人都吃上饭，可靠着庄稼吃饭，归根结底还是看天。”
说到这里，宋观南叹了一口气：“也不仅仅是得罪世家，乡绅在地方上的势力，也不容小觑啊。”
说到这里，宋观南看了季承佑一眼：“有信心改变这一切吗？”
季承佑没有预料到宋观南会忽然间这样问自己，但他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师父放心，徒儿愿意。”
宋观南又是摇了摇头：“不是让师父放心，而是要让天下的百姓放心，放心他们拥护的帝王，是一个能够让他们吃饱穿暖的帝王。”
说到这里，宋观南点了点季承佑面前的文书：“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大昭需要的就是叶抚川这样的官员，不顾自己是不是会得罪人，只是做自己觉得该做的事情，并把事情做好。”
其实宋观南也没有想到叶抚川会这样迅速，把下面各个州府的人用调令调到中书省，就是为了商讨改农的事情。
想到这里，宋观南不禁有些唏嘘，也幸好中书省其他“老油条”不愿意接改农的事情，放到了叶抚川的手里面，不然可能就没有这样一股子锐气，直接下中书省的调令了。
于是宋观南又感慨似的加了一句：“不能让这样尽心办事的官员心寒。”
季承佑重重地点头，随后很是敬畏似的翻开了自己面前的文书。
他知道，这里面的内容，关乎着一州百姓，也关乎着整个大昭。
宋观南看着季承佑这样恭敬的态度，忽然间有些窝心。
她最开始是想过颠覆皇权的，可是她做不到。
历史的洪流会走到哪一步，不是她一个人能够决定了。
而且，她也不是专业做社会政治的人，她只是一个老师，只能教好自己的学生，保持学生身上为数不多的善良。
只是这个善良的学生，她希望会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宋观南看着季承佑好一阵出神，才翻开自己面前的文书一页一页地看着。
不知不觉的一个上午过去了，叶抚川让人把饭菜送到了房间里面。
闻着饭菜的味道，宋观南和季承佑才放下了手里面的文书，走到了一边的饭桌旁边坐了下来。
虽然说食不言寝不语，可是这里只有师徒二人，自然没有什么大事。
宋观南一边吃一边问季承佑：“感觉怎么样？”
季承佑有些呆愣的点头：“徒儿学到了很多。”
“有什么疑问没有？”
宋观南挑眉，似乎是没有想到季承佑会是这样谦逊学习的态度。
季承佑沉默了片刻：“有，但卷宗还没有看完，等看完了一并请教师父。”
宋观南点点头：“好，如果真的发现了什么问题，地方的官员都还没有走，还来得及再改。”
随后，宋观南快速地吃完了自己面前的饭菜：“我出去走走，你继续吃。”
宋观南在旁边的大堂里面找到了叶抚川。
叶抚川正和地方的官员争执着，面红耳赤的不知道在吵什么。
宋观南没有惊动他们，只是站在他们的身后，眯起眼睛听着。
“那些乡绅这样对百姓你们竟然还不抄家？”
这是叶抚川，怒发冲冠的样子一改之前温文尔雅的模样。
“这些乡绅都是上税的大头，现在抄家不就是杀鸡取卵吗？叶大人不能不考虑我们府衙上面的难处啊。”
这是据理力争的地方官员。
宋观南听了半晌，忽然轻笑出声：“看来你们都不喜欢这些乡绅。”
她的声音一处，两人的争吵声立刻停了下来。
叶抚川看到是宋观南，立刻顺毛了几分：“帝师大人见笑了。”
他这一说，一边地方的官员也反应了过来，也冲着宋观南抱拳：“见过帝师大人。”
宋观南微微颔首：“既然留着乡绅是想要赋税，那大可以放心，现在昭国的赋税是按人头缴税，乡绅的确会按时上缴，可按人头来算，也会让他们压下自己手中佃户的数量，显然不利于大昭发展。”
她说得很是平静：“所以，这些乡绅没有必要留。”
地方的官员脸色有些发灰：“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不出五年的时间，大昭的赋税制绝对会改，尽管抄家，这是我作为帝师的承诺。”
她的声音不大，但却足够面前的二人能够听到。
在最开始宋观南说清剿乡绅的时候，叶抚川是有些得意的，而在宋观南说要改赋税制度的时候，叶抚川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有些古怪。
他没有想到宋观南竟然会给地方这样的承诺。
地方的官员满意地点头：“既然如此，那改农的事情也好办多了，多谢帝师。”
他们迫不及待地去商量着什么，只剩下了叶抚川，皱着眉头问宋观南：“帝师不用为了权益这样承诺，我既然是负责这件事情的官员，我自然会有办法说服他们。”
宋观南笑着摇摇头：“不用为了我担心，这又算不上是什么大事，毕竟……昭国的税法，是时候要改了。”
听见宋观南这样说，叶抚川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
“我知道叶大人是觉得我这样做有看不起你能力的嫌疑，可是没有必要让地方上面的官员为难，他们也是人，只要不是为害一方的硕鼠，让他们吃点进肚子里，也不是不行。”
宋观南明白叶抚川是在担心什么。
抄了乡绅的家，这些钱财自然是进到地方官府的口袋里面，对于百姓来说，不过是一个火坑到了另一个火坑。
叶抚川的担心并不是没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