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昙花一梦转瞬空
深夜，漆黑海面上一轮孤月高悬，洒下清冷月光。
蓬莱镇韩氏渔船孤独地航行在沧海深处，夜色里除了如墨海浪翻卷声，只剩海上漂浮硬物与船舷的撞击声。
族中子弟已回船舱休息，韩商独自站在了望台上，沉默地盯着远处，凄冷海风刮过裸露臂膀，虽说凭借着归真境的修为已感受不到寒冷。
凉意却沁到了骨子里。
深海航行数旬时光，任谁都会感到枯寂难耐。
根据十年前的勘测，距离【白海】大概只剩不到千里距离。
这份凉意只会越来越浓。
那位百年前已是如此容貌的'；年轻男子'；躺在收拢的船帆上，翘起的二郎腿轻轻晃动，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谣：
“烽烟起寻爱似浪淘沙，
遇见她如春水映梨花，
挥剑断天涯相思轻放下，
梦中我痴痴牵挂，
顾不顾将相王侯，
管不管万世千秋，
求只求爱化解，
这万丈红尘纷乱永无休，
爱更爱天长地久，
要更要似水温柔，
谁在乎谁主春秋
一生有爱何惧风飞沙，
悲白发留不住芳华。”
随着歌声被海风吹远，海面突然出现一抹亮光，随着海水载沉载浮。
当航船与亮光越靠越近，才发现那抹亮光竟然是一颗足有马车大小的玉球。
上面镌刻着硕大的'；玖'；字。
借着玉球散发的光亮，才看清附近海面上飘荡着大小不一的浮冰。
原来硬物与航船的撞击声，正是这些浮冰所致。
男子纵身一跃，稳稳落在那颗玉球上，俯身抚摸玉球，上面赫然结上了一层冰霜。
“根据书阁传来的消息，今年冬天沧海沿岸爆发【冰解】足有七次。”男子喃喃自语，“看来向顾大美女汇报的'；向西推进四百里'；还是有些保守了。”
说罢，男子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副海鱼形状的狰狞白骨。
白骨见风而长，转眼已至三尺长短，眼眶处有两朵绿色火焰漂浮。
羽化境灵压自白骨鱼的身上散发出来。
“论模样、论灵阶，都比不上【珠玑鱼】，还敢号称【冥诡骨鱼】，啥也不是。”男子嫌弃地将白骨鱼丢入海水。
白骨鱼却好似活过来一般，轻轻摆动鱼尾，'；幽怨'；地吐出一串泡泡，便沉入深海之中。
百年来，这位自称国师座下狗腿子的男人，深海渔猎期间总会在玉球坐标处'；放生'；闻所未闻的各式灵兽，韩商早就习以为常。
根本不敢深究其中缘由。
航船越过玉球，平稳向东行驶。
不知时隔十年，那片禁忌白海又会是一个怎样光景。
……
在北荒冬日来临之前，诸多部落早早地选好驻扎之所，更是提前备好了牛羊肉、柴火等物资，一旦暴雪来临，牧民除了外出检查帐篷是否松动，或是为牛羊投喂草料、清理粪便，十天半个月可能都只会躲在帐篷里。
所以冬季的北荒格外安静，几乎看不到人烟。
就连三大部落与猎北小队的几处战场，都已被大雪覆盖，再也见不到断肢残骸，静等来年积雪消融，路过的牧民去拾取这些遗落的刀甲兵刃。
哈赤峰南麓的那处战场上，雷亟军团战殒骑兵的黑甲上已铺上一层薄雪。
百里玄夜一身广袖华服，站在苏冬蝉原先站立之地，四面八方皆躺着黑甲。
唯有一道'；缺口'；。
那是斩仙一剑挥出的方向。
百里玄夜闭眼感受，“好强的剑道余韵，倒是有刘老先生的几分味道了。”
随即抬手，朝着前方骈指下斩。
那道'；缺口'；上风雪不惊，似是没有任何事发生。
饿顷，雪原尽头的空中，漂浮的乌青之云出现了一条长达百余里的'；缺口'；，天光从缺口处倾泻而下。
“殿下修为高绝，这一剑更是惊艳绝伦。”一道声音在百里玄夜身旁响起。
一名本该气绝的黑甲骑士从雪地里爬起，拍掉周身的雪泥，恭维说道。
若是叶子玉在此，会立刻认出这位黑甲骑兵，正是那夜将坦鞑部落屠戮殆尽的云渊执羽！
“术易临摹，道意难仿，终究不似那位前辈手中之剑。”百里玄夜摇头道，“只可惜灵世至强之剑已成绝唱。”
窃灵小镇覆灭之前，百里玄夜每次去探望叶飞羽，都会被那位老先生警告，自然识得他的剑意。
不知何时混入这堆尸体的云渊执羽却道，“江山代有人才出，总会有人不断超越这至强之剑。”
百里玄夜摇头，这个南疆人根本不知道'；刘一'；二字对于整个灵世剑道的意义。
“北荒蛮夷之地，以殿下九五之尊，若是想与北荒三部共商大业，只需派遣特使，或是降下手谕即可。”南疆执羽人道，“何必屈尊、亲自来此？”
冬风呼啸，百里玄夜大袍鼓荡、广袖翻飞，就像是一只冬日里振翅欲飞的蝴蝶，“本宫自有安排，如今云渊暗谍几乎被清理干净，不知你们接下来'；上桌'；的筹码是什么？”
“关于东唐国师的秘闻，保管殿下不会失望。”执羽嘿嘿笑道。
百里玄夜心头微动，“别是宁皓的风流韵事才好。”
“殿下说笑了，咱云渊的金字招牌还是过硬的，断不会做出这等无聊之事。”执羽信誓旦旦道。
百里玄夜不置可否，忽然问道，“此前我曾路过坦鞑领地，发现该族已被人屠戮殆尽，阁下可知何人所为？”
南疆执羽人揭开黑色面甲，露出一副忠厚面容，略带腼腆的笑道，“偶遇东唐北猎小队，激战之下，一不小心殃及池鱼。”
百里玄夜深深看了眼后者，忽地想起东土那位执羽人苏知夏，如出一辙地视人命为草芥，“本宫虽说并不推崇积德行善的佛家学说，但无故屠戮百姓，毕竟有伤天和。”
“殿下仁厚，只是殿下可曾听闻'；侠之大者，不见微蚁'；的说法？”拥有忠厚面容的执羽人问道。
百里玄夜摇头。
“那些忠肝义胆的侠客，也许会行锄强扶弱之举，但是又有谁会注意脚下的蝼蚁？”执羽人笑道，“若是每一步都去担心自己踩死了多少蚂蚁，未免太过妇人之仁。”
砰地一声。这位能够瞬息斩杀归真境灵士的执羽人倒飞出去，滚落在远处死人堆里。
男人翻身而起，所套黑甲已七零八落。
“你是在嘲讽本宫妇人之仁？”百里玄夜冷哼一声。
鲜血从口中溢出，男子却哈哈大笑，装若疯狂，“殿下明鉴，空有一身绝顶修为，行事却这般畏首畏尾，不是妇人之仁又是什么！”
百里玄夜挥袖，男子飞出更远，嘲讽之语却更加嘹亮，“一将功成万骨枯，若是这么简单的道理殿下都不明白，那'；光复大齐'；这场梦也该醒醒了！”
九天之上隐有雷鸣之声传来，似有煌煌天威'；扒开'；厚重云幕降临人间！
一道不知是剑光，还是雷光的耀眼白光从天坠落，直奔瘫坐在地的南疆执羽人而去！
男子视若无睹，依旧疯狂大笑。
忽然间，一道模糊光影出现在男子头顶天空之中，“殿下息怒。”
光影中飞出成千上万朵洁白小花，层层叠叠地完全遮挡住了男子头顶天空。
那道白光如期而至。
漫天白花瓣似潮水般涌起，又化作焦黑灰烬消散于天地间。
……
几乎同一时间。
黑曜石宫殿内，与侍女对弈的拓跋青青猛然转头，通过窗户望向东方，随即露出莫名笑意，“狗咬狗一嘴毛啊！”
更远处地青火城里，乞颜老祖与莫青族长白玛睿也察觉到了天地异象，两人相视一眼，均露出诧异神色。
高于乌青云层的九天之上，原本平稳飞行的灵舟轻轻颤抖，脚下云海翻滚，如同沸油。
宋致远步入船舱道，“应该是百里玄夜动手了。”
顾倾伸了个懒腰，慵懒道，“这些臭男人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哪里比得上我家子玉温文尔雅？”
宋致远无奈，暗暗想到，“百里玄夜风华无双，甩你家叶小子十万八千里。”
似是察觉武夫心中所想，顾倾不屑道，“你这粗鄙武夫，识人眼光哪里比得上本仙子？”
哈赤山谷内，叶子玉服下赤角灵液，周身立时热流涌动，筋脉血肉上的暗伤血痂也被热流融化。只觉通体舒泰，无时无刻的刺痛也缓解了几分。
刚想与苏冬蝉调侃几句，却发现她眉头紧锁眺望远方，口中喃喃道，“昙花一梦转瞬空，万千华光为谁逝。”
……
模糊光影不动如山，终究是将百里玄夜含怒一击给挡了下来。
“你我目标一致，还需同仇敌忾，切莫因口角之争，伤了和气。”那道光影里隐约可以看见一个高大身影，难以看清真容。
百里玄夜第一次露出凝重神色。
能够以分身投影挡下一击，此人的身份便呼之欲出——山巅第七，云渊之主！
“向殿下赔罪。”光影淡漠道。
“谢殿下不杀之恩！”执羽人艰难起身，鞠躬抱拳道。
百里玄夜望向脚踏虚空的光影，“本想等北荒事了，再去南疆拜会云渊之主，未曾想却在这种场合遇到，不知云渊的筹码到底是何物？”
话音刚落，一封信笺自光影中飞出，落在百里玄夜手中。
百里玄夜打开浏览片刻后，颔首道，“这封谍报可抵东唐三州大军，待大齐马踏东土，南疆拜月教受封大齐国教，可传道一界。”
“如此甚好。”光影手掌轻挥，晦暗天空出现一块三丈方圆的黑洞，光影和执羽人飞入黑洞后，那方天空便又恢复原状。
苍茫天地间，只剩下百里玄夜茕茕孑立。
这位亡国太子拿出信符：本宫不论你有何谋算，务必保证飞羽安全。
百里玄夜苦笑摇头，回道：放心。我不会让飞羽涉足险地。
……
首阳之月，玉京州万千山顶还有积雪未消，山脚林木已生机勃发，不少野桃树挂上粉嫩春色，令人见之心喜。
唐朝承平日久，帝都玉京的人口也呈爆发式增长，不仅城内寸土寸金，城外山势平缓之地也开始大兴土木，各式别苑庄园如雨后春笋冒出。
不止通联城外的驿路上车马喧嚣、昼夜不息，就连天空中也常见灵舟、飞禽呼啸而过。
距离帝都城墙五百里的玉椟峰。虽然被称之为'；峰'；，但山势平平，形似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每到春时，植被青绿苁蓉，就像一块方正璞玉，故名'；玉椟'；。
有时也会被别有用心之人戏称为'；绿棺'；山。
此山百年前就被军部收入囊中，耗费百年光阴兴建了一所'；军塾'；，宁皓国师亲自命名为【君临学院】。
君临学院设有一正、两副院长，分别由军部尚书左陌和两位侍郎担任，下设【军策】【军械】【军技】【军艺】等科目，历来由军部各司或是各州军博学多闻、担任闲职之人出任教授。
君临学院虽说门槛极高，平日里只对玉京帝都的皇室宗亲、豪阀氏族、军部子弟开放，但是含金量也成正比，除了那些个水平极高的教授，还时常会邀请军中大佬、各部能人异士、天机阁高人甚至是身负绝技的山泽野修来此授课。
针对各州军精锐，君临学院则会每十年举办一次为期半年的集中培训，开设科目更是种类繁多，甚至还有沙场演武、个人比斗等项目。
无一例外，能在培训中脱颖而出的，最终都在军中青云之上、委以重任。
君临学院，止戈别苑。历来被学院高层作为议事场所，今日宽敞大厅内只有院长左陌和两位侍郎副院长。
“张侍郎，说一下北猎进展。”左陌喝一口金陵州特供春茶，淡淡道。
张侍郎。本名张元辉，正是此前在白头山动员部署的那位。
“除了琅琊小队战损较大，其他小队还算顺利。根据谍报，云渊在各队安插的暗子都已清理，仅剩两枚被兰陵军陆川上校当做钓饵，看看能否钓起几尾杂鱼。”张元辉汇报道。
“陆川那小子有几分意思。”左陌继续问道，“天机阁那些神仙老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