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拓跋王城里响起零打斗和砍杀声。
稍纵即逝，大抵都被这位在王城枯守五百年的老妇人以雷霆手段镇压。
在黑曜石宫殿里，已有护卫在搬运尸体，成百上千的侍女一起冲洗、擦拭地面血迹。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动乱已平。
“大将军谬赞，我在宁皓国师面前，只是草原夏夜的萤火之光，哪敢与皓月争辉。”拓跋青青谦逊道，“老妇人帮着王上看家护院几百年，王城里外的大事小情总归知道一些。”
“老五，你还是太心急了。”老妇人看着自家孙儿恨铁不成钢道。
拓跋真言两股颤颤，几乎要瘫倒在地，没有丝毫天灵强者的风范。
“如果当下是赤儿置于你的处境，早已不计代价地想要与我同归于尽，而不会如你这般畏缩怯懦。”拓跋青青语气陡然严厉，“这就是你们的差距！”
话锋一转，老妇人又看向乞颜落日二人，“先前二位可以安然离去，现在再想走怕是得留下些什么了。”
说话间，老妇人一边挽起发髻，脱掉外面的繁冗宫装，露出有致的身材。眨眼从一名雍容贵妇变成了一个英姿飒爽的女武者。
内里穿着劲装的拓跋青青转动脖颈、手腕，发出噼里啪啦地闷雷声。
早已按耐不住地司徒星辰急切道，“本将对北荒独有灵术图腾之力神往已久，你们二位哪个与本将赐教一番？”
老妇摇头，“司徒大将军误会了，此番邀你们前往拓跋王城，只不过是为了展示一下拓跋族的诚意，绝无让二位大将军受累的意思。”
“拓跋祖母的意思是？”李宗瑞丹凤眼眸微微眯起。
拓跋青青矜笑道，“ 老太太练拳五百余载，捏断这三人的脊梁。”
说着，拓跋青青作出一个手掌翻覆的动作，“易如反掌。”
五百年前，万人之上的拓跋首领，为何会对一个跌入尘埃的农奴之女青眼相加？
那夜，拓跋首领巡狩荒野，发现两名通幽境的马匪掳掠一名貌美女子，正欲实施兽行。
却在数十息之后，两名马匪身首异处，那名连灵士都不算的女子，只是形容狼狈、浑身鲜血。
却安然无恙、毫发无损。
王城四条主干道上的篝火一齐向外飘动。
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任人宰割的老妇人摆起拳架。
司徒星辰两人军装如被强风吹拂，身旁再无拓跋青青身影。
闷雷炸响。
乞颜落日二人一齐后退，拓跋真言更是倒飞而去，接连撞翻两盆道火才止住去势。
咳出两口鲜血后艰难起身，露出惊骇神色，恍惚记起儿时被祖母'指点'时的恐惧。
“老五，你天资不差，不过在蝇营狗苟上倾注太多心血，注定武道一途没有太大建树。”老妇人短暂现身，又再次消失。
刚刚站定的乞颜落日双手合十，沉声喝道，“大荒耀日真诀！”
一轮煌煌大日从王城正中升起，刹那间照亮整座王城。
被烈日灼烧的拓跋青青毫不在意，似一杆利箭刺入白光。
刺目日光中多出一块'黑斑'，无论白光如何侵蚀都无法遮掩。
接着便是洪钟大吕之声从里传出。
这一轮冬夜旭日迅速升空。
白玛平台拔地而起，紧随旭日飞去。
两人一前一后，对拓跋青青呈夹击之势。
司徒星辰点上一支烟，抬头仰望天上战局，面露沉重之色。
“天机阁此前曾对灵世武夫有过一番点评。”李宗瑞悠然开口，“千万武夫中，唯有天宝公主李兰秋、禁军统领陆生花以及拓跋老妇拓跋青青这三位女子武夫可算登堂入室。”
司徒星辰颔首认同，随即又不屑地看了一眼同僚，“何止是登堂入室，打你十个不成问题。”
出身贵胄的李宗瑞只是笑笑，并不与前者置气。
陆中将失踪一事，若非找不到实质证据，以司徒星辰莽夫性格，在北荒找机会宰了自己都有可能。
拭去嘴角血迹的拓跋真言仰望天空，脸色阴晴不定。
他不是没想过就此遁去，且不论两位东土来的大将军会不会袖手旁观，单是临阵脱逃、背叛盟友，就等同于得罪了另外两大部落，至此偌大北荒将再无他的立足之地。
唯有希冀乞颜落日和白玛平台能够撑下来，以祖母的性格，届时定放他们离去。
那就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天空中的白玛平台祭出一柄等人身高的硕大青铜战斧，裹挟着风雷之声砍向那块'黑斑'。
“大荒耀日真诀堂堂真阶灵术，此番使出却是威力平平。”被前后夹击的拓跋青青笑道，“莫青、勃云二族的年轻一辈也不过如此。”
说话间，老妇人欺身再进，与乞颜落日对攻一拳，后者鲜血喷洒，如断线纸鸢坠向黑曜石宫殿外。
老妇人则借助后退之势，回身一拳与青铜战斧撞上。
白玛平台脸色大变，只觉手中战斧砍在一座大山之上，虎口顿时鲜血淋漓，青铜战斧脱手飞出。
老妇接着一拳横扫，白玛平台朝着另外一个方向飞去。
眨眼功夫，两名天冲境竟已败下阵来！
老妇人翩然落地，放任二人逃之夭夭。
“拓跋祖母好深的算计，邀我二人前来，却又不得罪勃云、莫青两大部落。”李宗瑞笑道，“好一个两不相帮、两不得罪。”
“敢问李大将军，东唐可是做好远征北荒的打算？”拓跋青青重新穿上宫装，“还是说想让我拓跋一族当你东唐的马前卒？”
李宗瑞沉默片刻，抱拳道，“是宗瑞唐突了。”
“走了走了，欢迎祖母有机会到星垂州做客。”司徒星辰倒是不管这些弯弯绕绕。
一艘东唐乙级军用灵舟降落在广场上，司徒星辰两人跃上灵舟。不一会儿便消失在黑夜里。
待两人走后，偌大广场上只剩拓跋青青和拓跋真言二人。
拓跋真言跪伏在地，“成王败寇，真言但凭处置。”
“押入大牢，待王上回来发落。”拓跋青青挥手，两队红甲军士从宫殿内涌出，将拓跋真言押走。
冬夜寒风重新涌入王城。
一名身着青紫道袍的道士'飘入'王宫，冲着拓跋青青俯首道，“祖母。”
面容冷峻的拓跋青青露出慈祥笑意，“火奴大人此行可还顺利？”
面容略显呆滞的'百里奚'道，“此去东土并未找到刘城主师弟，主人已传信于我，说那位已辗转到了北荒境内，还需劳烦祖母确定此人踪迹。”
拓跋青青微微一笑，“无妨，老身也想见见到底是何人能够成为刘一的关门弟子。”
大弟子刘守已是山巅第九，关门弟子未来能够走到哪一步？
……
一夜无话。
叶子玉对三大部落上层的云波诡谲一无所知。
云岚小队向西北哈赤峰再进百里。
众人沉默赶路，昨夜一番清点坦鞑部落数千牧民竟无一人存活，让叶子玉仍然耿耿于怀。
绵绵风雪终于停歇。
天地间好像只剩下雪橇划过积雪的簌簌声。
“北荒苦寒，这片贫瘠土地上生长的灵物最能滋养体魄，恰好前方哈赤峰盛产的赤角灵草对淬炼体魄功效甚佳，萃液服用可助你修复体内暗伤。”紫夜浮生心声道。
叶子玉暗暗记下，从乾坤袋中掏出左千玺送来的皇室御制灵药【血羽绒】，服下一口后，只觉一股甘甜在口腔中绽开，灵液顺流而下，四肢百骸刹那间被温热包裹。
一丝淡淡的清香向着四周飘洒，引得九人纷纷侧目。
见识广博的刘长卿赞道，“叶大人福缘深厚，竟能得到皇室特供灵药。”
叶子玉苦笑道，“机缘巧合罢了。”
随后运转大衍金刚诀化开药力。
内视己身，灵液所到之处，体内沉积暗伤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祛痂愈合。
就连残破不堪的筋脉都被裹上一层层蒙蒙辉光，虽于恢复无太多裨益，但极大增强了血肉韧性。
叶子玉手指捏合，一股力量感充盈全身。
从以往对阵灵士来看，叶子玉目前体魄堪堪达到羽化境巅峰，再往后却是力有不逮了。
原因无他，大衍金刚诀第三阶为【炼经】，主要是修炼奇经八脉，以叶子玉如今状况，想要在炼体一道再进一步，唯有找到经脉修复之法。
猎北结束后，羲和城势在必行。
当叶子玉下定主意，紫夜浮生忽然不知说了什么。
叶子玉猛地回头，视线与一人的撞在一起。
那人被前方碾压扬起地飞雪糊住了面容，正是云岚小队中除了叶子玉修为最低的弓弩手——钟阳。
没想到叶子玉会突然回头，钟阳先是一愣，然后露出一抹谦逊笑意，“恭喜叶大人修为精进。”
并无丝毫慌张之色。
叶子玉晃了晃手中剩下大半瓶的【血羽绒】，问道，“想要？”
钟阳低头不语。
刘长卿回头看了二人一眼，整个雪橇小队便慢了下来。
“此乃皇室御制灵药，疗伤之效堪称神奇，被南疆《丹经》收录其中，一滴价值万金。想不想要？”叶子玉再次问道。
钟阳隐藏在厚重毡帽下的面容露出悲愤之意。
“钟阳家中胞弟身负旧疾，数年来卧床不起，想必叶大人手中灵药能够治愈，就看你舍不舍得忍痛割爱了。”袁野大大咧咧地帮腔，话中满是揶揄但无多少恶意。
“想不想要？”叶子玉不理会袁野，第三次问道。
此时雪橇车队已完全停了下来。
钟阳翻身下车，单膝跪地，“谢叶大人赐药。”
云岚小队其他人纷纷面露不忍，副将周寅更是出声道，“叶大人若是有心帮助钟阳，何须如此？”
叶子玉将【血羽绒】随手丢在钟阳面前的雪地上，“所以，【云渊】可还给你许了其他好处？我可以双倍奉上。”
众人闻言脸色大变，刚准备捡起灵药的钟阳面若金纸，定在原地。
在接连遭到拓跋族雪牦牛军团、星火夜啼大阵和云渊执羽的精准设伏后，叶子玉就生出了'小队里有暗谍'的怀疑。
直至昨夜，叶子玉收到顾倾传信，才验证了他的怀疑。
根据顾倾传信内容，她目前已揪出了包括清河州在内的四支小队的暗谍，与叶子玉会合至少还需三日时光，交代她的小冤家切莫轻举妄动。
但是三日时光毕竟变数太多，叶子玉和紫夜浮生简单合计后，决定主动出击。
根据此前迷蝶营对付的暗谍来看，一般资深暗谍都会被设置神魂禁制，防止暴露后被人用搜魂秘术窃取重要机密。
以钟阳当下的重要性，有极大概率被设神魂禁制，若是强行使用【浮生一梦】，极有可能会让他神魂俱灭。
“叶大人可有证据？”钟阳不再去捡那瓶价值连城的血羽绒，起身拍掉毡帽、衣甲上的雪泥，面色平淡问道，“听说一些关键暗谍神魂中设有禁制，不若叶大人用搜魂术试一试？”
叶子玉轻笑道，“本来是有这个打算，不过真要搜出来些什么，只怕伤了兄弟们的情谊。”
不等众人发问，叶子玉继续说道，“我只说三个疑点，供大家自行判断：第一，前几日第一次遭遇雪牦牛骑兵和星火夜啼时，就连咱们的刘军长都如临大敌，第一次上战场的钟阳为何镇定自若，不见丝毫慌张；第二，那夜在坦鞑部落，诸位清理部落幸存牧民时，首先想到的是用手中兵器去拨开那黑色火焰，或是用雪泥扑灭，而钟阳却是用一根石棍清理，好似知晓黑火的腐蚀特性；第三，血羽绒采自皇室护宫神兽，对有些法器极为敏感，方才我服用【血羽绒】时，所有羽绒均朝着钟阳方向飘动。”
众人不自觉看向雪地里的琉璃瓶，灵液里丝丝缕缕的羽绒果真汇聚一处，指向钟阳。
“不知道钟阳藏着什么灵器，竟让血羽绒有如此反应。”叶子玉轻声道。
钟阳面色惨白，稚嫩脸庞浮现出慌张之色。
周寅等人面色沉重，未料到如此结果。
“叶大人所说三点，都是个人猜测，不能妄下定论。”
出乎意料地，刘长卿竟然出声反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