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平县城郊一条偏僻的小道上,孤零零立着一家简陋的客栈。
日暮时分,大堂内坐满了人,都是商胡,这是一支胡人商队,规模不小,大约二百多人,马匹和骆驼满载着货物。
商主头戴浑脱毡帽,穿深色袍,腰间佩着弯刀,相貌英伟,目光深邃,吃着自带的风干牛肉,身旁的老驼夫不时同他讲着些什么。
没过多久掌柜亲自端着一碗热羹走过来,笑道:“客官,这是您要的羊羹。”
此羊羹是用羊胁六斤,肉四斤,水四升,煮好后取出羊胁切之,再用葱头一斤,胡荽一两,安石榴汁数合,调其味。
他还未尝就笑着摇头道:“这不是我点的羊羹。”
掌柜好奇问道:“客官,这羊羹正是按照您喜欢的口味所做,难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挑眉问道:“在下初次来到此地,掌柜怎会知晓在下的饮食喜好?”
掌柜堆笑回道:“打我们这里经过的胡商都喜欢喝这种羊羹,莫非客官不是胡商?还是说这羊羹里放的石榴汁不合您的口味?”
他没有答话,只是下意识地按住佩刀。
掌柜继续笑道:“本店小本经营,自然不会有西域贡品安石榴,先前的厨子走了,新来的厨子是邺城人,带了几筐自家栽种的石榴,客官赶得巧,才能喝上如此美味的羊羹。”
他不禁冷声道:“我看不只是换了厨子,连掌柜也换人了?”
“这是洛阳朋友送给我的荆州炒米,我想你会喜欢的。”
突然一个锦袋被丢到桌上,他仰头望去,二楼之上,有个年轻男子正扶栏望着他。
“呼延仝,你怎么会来这里?”
“拓跋兄,这句话我也正想问你,你乔装成胡商来此有何贵干啊?”
这年轻商主名叫拓跋猗卢,是鲜卑首领拓跋禄官的侄儿,拓跋禄官将部落分为三部,其侄拓跋猗卢居盛乐城统辖西部,其兄拓跋猗迤统领中部,在拓跋猗迤离世后,其部众多归拓跋猗卢,由于叔父拓跋禄官年迈,拓跋猗卢已成为鲜卑三部的实际掌管者。
当年在呼延仝逃亡途中,遇到拓跋猗卢,他掩护呼延仝离开,并给了呼延仝一袋炒糜,如今呼延仝也在做同样的事,就当是迟来的回礼。
原来这家客栈是拓跋猗卢设在广平的秘密联络点,由于客栈掌柜的叛变,这处秘密联络点的外面到处都布满了公师蕃的眼线,并且四周的制高点也有弓箭手,公师蕃的抓捕行动正悄然展开。
呼延仝识破后就将计就计,派出自己的手下假扮成拓跋猗卢的商队提前一日来到这处客栈,清除了公师蕃的那些人,给拓跋猗卢留好了退路。
拓跋猗卢注视着掌柜,幽幽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掌柜扑通跪地,落泪道:“我若不这么做,刘聪就会杀了我的妻儿。”
拓跋猗卢沉声道:“念在你效力我叔父多年,我暂且不杀你,你回部落亲自向我叔父请罪吧。”
“多谢西部大人。”
掌柜再次叩首,然后离开。
拓跋猗卢刚掌权不久,目前被部落族长老们处处针对,随意处置叔父拓跋禄官的人,只会落人口实。
不过那掌柜已经暴露了自己,这里势力错综复杂,他根本无法活着回到草原,但拓跋猗卢会保他的妻儿不死,只有解决这些线人的后顾之忧,才能换来真正的信任和忠诚。
呼延仝提醒他道:“公师蕃早已盯上了这里,拓跋兄在广平城的眼线要么同这里的掌柜一样背叛了你,要么就是被人算计了。”
拓跋猗卢不以为然的笑道:“我们拓跋部势微,素来与晋廷保持亲善,公师蕃为何要与我们为敌?”
呼延仝笑道:“前阵子朝廷拨给汲郡的赈粮被胡人劫掠,公师蕃奉成都王的命令抓捕你们,以便给汲郡郡守一个交代。”
拓跋猗卢听到这里变了脸色,“我们没有劫掠朝廷赈粮。”
“正是因为你们没有劫掠,公师蕃才要抓你们去顶罪,拓跋兄方才不是也说自己部落势微,那么只能沦为别人的俎上鱼肉。”
呼延仝边下楼边说道:“今日公师蕃进城赴宴,有人想要借广平郡守李叡之手除掉公师蕃,拓跋兄不会也以为摆下鸿门宴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公师蕃杀掉吧?广平郡守李叡可不一定想让公师蕃这么快就死掉,而公师蕃敢只带十余亲随入城,想必在城中有自己人接应。
公师蕃决定赴鸿门宴,应该是为了找出军中的奸细,如果拓跋兄今夜偷袭公师蕃的军营,不仅得不到军械,恐怕还会沦为炮灰,因为某人先前承诺会配合你们的行动,只是个空头支票而已。”
虽然拓跋猗卢不明白何为空头支票,但是他险些中了别人的圈套,却是事实。
拓跋猗卢打开锦袋,拿起炒米放进口中嚼了嚼,慢慢道:“当年我不耻呼延翼之行径,才出手帮你逃离部落,现今你帮我又是出于何种目的?”
呼延仝走到他身前,肃然道:“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复仇,而拓跋兄想要统领五部,所以说我们的敌人是一样的。”
拓跋猗卢盯视着他道:“即便如此,凭你又能如何帮我?”
呼延仝道:“逼公师蕃叛离成都王,再把脏水泼到刘渊身上,一旦刘渊失去成都王的信任,就很难活着离开邺城,至于刘聪他们,刚得到一批铁器和盐,让其他部落的人知晓后,争夺之战不可避免,待他们五部发生内乱,拓跋兄趁机平乱,自然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拓跋猗卢疑道:“你不仅能击溃公师蕃的伏兵,而且对邺城和广平郡的形势了如指掌,你的背后究竟是何人?”
呼延仝从那个锦袋里倒出一把炒米,又分给拓跋猗卢一些,呵呵笑道:“当然是我的朋友,也就是你的朋友。”
邺城县衙三堂书房门外,卢琛驻足良久,直到暮色四合,有人将书房门打开,他才走了进去。
卢志仍是看着案卷,淡淡问了一句:“为何来县衙?”
卢琛微微低首道:“有件事我需要向邺城令请教,自然得来衙门。”